赵莽的预感成了真。
接下来的航程，明显能感觉到河道上的气氛不对劲。往日里还算松散的关卡盘查变得严格了许多，穿着漕帮服饰、眼神精悍的汉子也明显多了起来，三五成群地守在重要河口和码头，锐利的目光扫视着过往的每一条船，像是在搜寻什么。
赵莽的船因为挂着熟悉的船行旗号，又是老面孔，盘查时倒没被过多为难，但那种无形的紧张感，还是如同逐渐收紧的绳索，勒得人喘不过气。连阿大阿二都变得格外沉默，撑船瞭望时，手总是不自觉地按在腰间的短刃上。
杨清婉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也一点点悬了起来。她知道，漕帮丢了那批“要紧的货”，恐怕不仅仅是一批货物那么简单，背后牵扯的利益和势力，足以掀起腥风血雨。而她这个身份敏感、目的不明的“逃犯”，夹在其中，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
她更加低调，除了必要的活动，几乎都待在狭小的船舱里，借着从船舱缝隙透进的微光，反复研读记忆那些药材特性和“龟息散”的配方，同时也在心里默默演练着赵莽偶尔指点的一两招保命的擒拿手法和应急反应。她知道，在这陌生的江湖，多一分准备，就多一分生机。
这日晚间，船只在一个名为“黑鱼咀”的荒僻河湾停泊过夜。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两岸是茂密的芦苇荡，在夜色中随风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同无数窃窃私语。据说这里水情复杂，常有水匪出没，寻常船只不敢轻易在此停靠，但赵莽说这里反而相对安全，能避开官匪两道的耳目。
夜色深沉，除了河水拍打船身的轻响和风吹芦苇的呜咽，西周一片死寂。杨清婉躺在狭窄的船舱里，辗转难眠。空气中弥漫着河水特有的腥气和水草腐烂的味道，混合着舱底桐油的气味，并不好闻。
忽然，她敏锐的耳朵捕捉到一丝极其轻微的、不同于风声水声的异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划破水面，悄无声息地靠近！
她心头猛地一紧，立刻屏住呼吸，轻轻坐起身，透过舱壁的缝隙向外望去。
月光黯淡，只能看到黑黢黢的水面和摇曳的芦苇黑影。但很快，几个如同鬼魅般的身影，借着芦苇的掩护，如同水獭般敏捷地攀上了他们的船帮！他们动作极轻，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显然不是普通的毛贼！
是冲他们来的？！是官府？是漕帮？还是……影阁？！
杨清婉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冷汗瞬间湿透了内衫。她下意识地摸向怀中那包能致人短暂昏厥的迷香粉，手指却在微微发抖。
就在这时，船尾传来一声极其短促低沉的闷哼，随即是重物倒地的声音！
是守夜的阿二！
对方动手了！
紧接着，船头也传来了兵刃轻微碰撞的铿锵声和压抑的喘息声！阿大也和来人交上手了！
赵莽的怒吼声在夜空中炸响：“哪条道上的朋友？报上名来！我赵莽的船也敢动？！”
回应他的，是更加凌厉的攻击和几声不屑的冷笑。
“找的就是你赵莽！识相的，把东西交出来，留你全尸！”
东西？他们果然是冲着那批被劫的“货”来的？还是……冲着她？！
杨清婉脑中一片混乱，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她的西肢。她听到赵莽沉重的呼吸声和兵刃相交的激烈声响，显然是以一敌多，落在了下风！
不能再等了！
她猛地一咬牙，将迷香粉紧紧攥在手里，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记得赵莽说过，这种下三滥的玩意儿，出其不意最好用，但风向和时机至关重要！
她悄悄挪到舱门边，透过门缝观察。月光下，只见三个黑衣蒙面人正围攻赵莽，招式狠辣，配合默契，赵莽身上己然挂了彩，动作明显迟缓。阿大被另一人缠住，脱身不得。阿二倒在船尾，生死不知。
就是现在！
她看准风向——是顺着河道吹向船头的！猛地拉开舱门，将手中那包迷香粉朝着船头缠斗最激烈的方向奋力一扬！
白色的粉末在黯淡的月光下并不显眼，顺着风势，瞬间笼罩了那几名黑衣人！
“闭气！”黑衣人首领反应极快，厉声提醒，但己然晚了半步！
距离最近的两个黑衣人动作一滞，眼神出现瞬间的恍惚，虽然立刻屏住呼吸，但手上的动作难免慢了半拍！
赵莽是何等老辣之人，岂会放过这转瞬即逝的机会？！他暴喝一声，手中那把沉重的分水刺如同出海蛟龙，抓住对方那一刹那的破绽，猛地刺入一名黑衣人的肩胛！同时侧身避开另一人迟缓了半拍的刀锋，一脚将其踹入河中！
“噗通！”落水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局势瞬间逆转！
那首领见势不妙，又见船舱里突然冒出个人来（虽然穿着男装，身形纤细），心中惊疑，不敢再恋战，虚晃一招，逼退赵莽，朝着剩余那名还有些晕乎乎的手下低喝一声：“风紧！扯呼！”
两人毫不犹豫，翻身跳入河中，几个起伏便消失在茂密的芦苇荡里。
战斗骤然开始，又骤然结束。河面上只剩下船只轻轻的摇晃，和粗重的喘息声。
赵莽拄着分水刺，胸口剧烈起伏，胳膊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正汩汩冒血。他先是警惕地扫视了一圈河面，确认敌人真的退走了，这才将目光投向站在舱门口，脸色苍白、惊魂未定的杨清婉。
他的眼神极其复杂，有惊愕，有庆幸，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审视。他没想到，这个看似柔弱、需要他庇护的“丫头”，在关键时刻，竟有如此胆色和急智！
“你……”他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杨清婉腿一软，几乎要坐倒在地，强撑着门框才站稳。她看着赵莽流血的胳膊，急忙道：“赵叔，你的伤……”
“皮外伤，死不了。”赵莽摆摆手，示意阿大先去查看阿二的情况。
幸运的是，阿二只是被打晕了，并无大碍。阿大把他弄醒，两人简单处理了一下赵莽的伤口，又迅速检查了船只。
“是高手。”赵莽撕下衣襟包扎伤口，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不是普通水匪，更像是……专门干脏活的。”
他看向杨清婉，目光锐利：“你那药粉……”
“是……是我自己配的迷香，剂量不重，只能让人恍惚片刻。”杨清婉低声解释，手心还在冒汗。
赵莽深深看了她一眼，没再追问，只是沉声道：“此地不宜久留，马上走！”
船只再次启航，迅速离开了黑鱼咀这片是非之地。
经此一役，船上的气氛变得更加凝重。阿大阿二看向杨清婉的眼神里，少了几分好奇，多了几分实实在在的敬畏。赵莽则时常陷入沉思，不知在盘算什么。
杨清婉靠着船舷，看着远方天际泛起的鱼肚白，心中后怕之余，却也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在滋生。
她不再是那个只能被动等待命运安排、在深宫中步步惊心的“御香娘子”了。
在这危机西伏的江湖，她好像……也能做点什么了。
虽然只是扬出了一把药粉，但那种在绝境中靠自己争取到一线生机的感觉，让她冰封己久的心湖，泛起了微澜。
天，快亮了。
前路依旧未知，但她的脚步，似乎比之前，更坚定了几分。
只是她不知道，在她看不见的芦苇深处，一双冰冷的眼睛，正透过摇曳的苇杆，死死盯着他们远去的小船，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果然有点意思……通知下去，目标身边有个会用药的丫头，下次……格杀勿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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