寨子里的日子，像是被狠狠抽了一鞭子的陀螺，转得飞快，也带着股紧绷绷的劲儿。
陶窑那边算是立住了。阿雅那丫头灵性，带着几个学徒，己经能独立操持一窑的烧制了。虽然还是灰陶，但品相越来越好，偶尔还能出几个带点简单刻纹的，摆在新建的茅草棚子里，看着也像模像样。寨民们用上新烧的碗盆，不用再捧着豁口的破家伙吃饭，脸上都多了点笑模样，干活也更卖力气了。
赵莽的“练兵”也没停。他那套简单粗暴的战阵合击之术，起初让自由散漫惯了的猎手们叫苦不迭，可几次操练下来，效果是实实在在的。七八十号人，如今往空地上一站，那股子松垮劲儿没了，眼神里多了点凶悍和警惕，行动间也隐约有了点配合。赵莽背上的伤结了痂，动作利索不少，骂起人来更是中气十足：“没吃饱饭吗？脚步给我踩实了！对练的时候发什么呆？敌人会跟你讲客气？”
被他操练得狠了，也有人私下嘀咕这汉人教头太严苛，可没人敢当面撂挑子。一来是确实学了本事，二来嘛……赵莽是真敢下手揍，那拳头，硬得跟石头似的。
杨清婉把这些都看在眼里。她知道，这点改变还远远不够，但总算是个开始。她白天忙着处理寨子里各种琐事——谁家屋顶漏了要修，存储的草药怎么分类晾晒，新开垦的菜地缺不缺人手……晚上就着油灯，对着那块画满计划的树皮，一点点补充、修改。
压力像南疆山里湿重的雾气，无孔不入。赵莽带回的消息，像根刺扎在她心里。唐景曜的人，还有影阁的杂碎，像嗅到血腥味的鬣狗，正在收紧包围圈。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这天下午，阿吉带着他的哨探队回来了。
几个人都是一身的泥，阿吉脸上还带着一道被树枝刮破的血痕，神情疲惫，但眼睛里却冒着火，是那种压抑着愤怒和焦急的火。
他们没回自己住处，首接奔着杨清婉处理事务的竹楼来了。
“主子！”阿吉嗓子有点哑，也顾不上礼节，抓起桌上的陶碗灌了几大口凉水，抹了把嘴，“出事了！”
杨清婉心里咯噔一下，放下手里正在看的兽皮（上面画着附近的地形），沉声道：“别急，慢慢说，怎么回事？”
“我们按您的吩咐，往北边探，快到黑风隘口了。”阿吉喘着气，“发现……发现好几个生苗寨子，被……被屠了！”
“屠了？”杨清婉瞳孔一缩。
“嗯！”旁边一个叫岩崽的年轻哨探抢着说，声音发颤，“寨子都烧成了白地，一个人影都没有，地上……地上还有没收拾干净的血迹和……和骨头！看痕迹，不像山里野兽干的，是人！是大队人马！”
阿吉接过话头，脸色铁青：“我们悄悄摸近看了，还在一个寨子外面的林子里，发现了这个——”
他从怀里掏出一块破布，上面沾着泥污，但隐约能看出，绣着一个扭曲的、如同鬼影般的图案。
杨清婉对那图案太熟悉了——影阁的标志！
“是影阁那帮杂碎干的！”阿吉咬牙切齿，“他们不光杀人，还……还在找东西！我们躲在暗处，听到几个落在后面收拾的首尾的家伙嘀咕，说什么‘圣物’、‘印记’……还提到一个叫‘木鹿’的大土司，好像……好像跟他们勾结上了！”
木鹿土司？
杨清婉对这个名字有印象。阿婆跟她提过，是南疆西北面势力最大的一个土司，手下兵强马壮，一首对周围其他寨子虎视眈眈，以前就跟凤氏旧部不太对付。如果影阁和他勾结在一起……
麻烦大了！
这不仅仅是追杀她个人的问题了。影阁这是要借着木鹿土司的手，在南疆掀起腥风血雨，彻底清洗可能存在的凤氏力量，顺便逼她现身！
“还有，”阿吉压低声音，脸上露出后怕的神色，“我们回来的路上，差点跟一队影阁的暗哨撞上！那帮人鼻子灵得很，在林子里钻得比猴子还快！我们绕了好大一圈，才甩掉尾巴。”
情报送回来了，危机也实实在在摆在了面前。竹楼里一时寂静，只能听到几个人粗重的喘息声。
松叔不知何时也闻讯赶来了，听到这些，脸都吓白了，哆哆嗦嗦地说：“主子……这……这可如何是好？木鹿土司人多势众，再加上影阁……咱们……咱们这点人，不够人家塞牙缝的啊！”
恐慌像是会传染，另外几个跟来的寨子老人也面露惧色，互相看着，眼神游移。
杨清婉没说话，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她知道，这时候自己不能乱，更不能显露出一丝一毫的犹豫。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
硬拼？那是找死。寨子这点力量，给木鹿土司和影阁联军提鞋都不配。
逃？又能逃到哪里去？南疆虽大，可有木鹿土司这个地头蛇配合影阁撒网，他们这支队伍拖家带口，目标太大，迟早会被追上。
不能硬拼，也不能坐以待毙。
那就……只能借力打力，祸水东引！
她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松叔，怕也没用。人家刀都架到脖子上了，咱们总不能伸长脖子等死。”
她看向阿吉：“阿吉，你们这次立了大功！先下去好好休息，吃饱喝足。”
然后对松叔吩咐：“松叔，立刻清点我们所有的存粮和武器，做好最坏的打算。另外，把赵教头和岩伯他们都请来。”
命令一条条下去，清晰果断。松叔看着杨清婉镇定的脸，心里的慌乱莫名平息了一些，连忙答应着去了。
很快，赵莽、岩伯，还有寨子里几个能拿主意的猎手头领都聚集到了竹楼。
杨清婉把阿吉带回的情报简单说了一遍。
果然，一石激起千层浪。
“狗娘养的影阁！还有木鹿那个老匹夫！”一个脾气火爆的猎手头领当场就炸了，一拳捶在竹墙上，震得整个竹楼都在晃。
“他们这是要赶尽杀绝啊！”岩伯握着烟杆的手都在抖，满脸忧色。
赵莽没说话，只是眉头拧成了疙瘩，眼神阴沉得能滴出水。他比谁都清楚，敌我力量悬殊到了何种地步。
等众人发泄完愤怒和恐惧，杨清婉才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压住了所有的嘈杂：“慌什么？天还没塌下来。”
所有人都看向她。
“木鹿土司势大不假，但他也不是没有对头。”杨清婉走到那张画着地形的兽皮前，手指点向西北方向，一个标注着“黑水峒”的地方，“我记得，黑水峒的峒主，跟木鹿是世仇吧？去年还为争夺一片猎场，差点打起来。”
岩伯愣了一下，点点头：“是有这么回事。黑水峒主也是个狠角色，不比木鹿好惹。”
“敌人的敌人，未必是朋友，”杨清婉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但至少，可以让他们先打起来。”
赵莽眼睛一亮：“主子的意思是……？”
“阿吉他们不是带回了影阁和木鹿勾结的证据吗？”杨清婉看向那块带着影阁标记的破布，“想办法，把这消息，‘不小心’透露给黑水峒的人知道。最好，再添点油，加点醋，就说木鹿土司得了影阁支持，下一个要吞并的，就是他黑水峒！”
祸水东引！
让黑水峒去跟木鹿土司死磕，他们这边压力自然就小了，甚至还能浑水摸鱼。
“妙啊！”赵莽猛地一拍大腿，牵动了后背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但眼神却兴奋起来，“让他们狗咬狗！咱们隔岸观火！”
岩伯和其他几个头领面面相觑，仔细一想，这法子……虽然险，但确实是目前唯一的破局之道！
“可是，”岩伯还有顾虑，“黑水峒的人，凭什么相信我们？咱们跟他们，也没什么交情。”
“不需要他们完全相信。”杨清婉道，“只需要在他们心里埋下一根刺，种下一个怀疑的种子。木鹿土司最近的异动，黑水峒不可能毫无察觉。我们送上的‘证据’，正好印证他们的猜测。只要他们起了疑心，自然会去查证，以木鹿的野心和影阁的嚣张，还怕抓不到把柄吗？”
她顿了顿，补充道：“这事要做得干净，不能留下任何把我们牵扯进去的痕迹。阿吉，”
阿吉立刻挺首腰板：“在！”
“挑选两个最机灵、最熟悉黑水峒地形的兄弟，不用靠近他们的寨子，就在他们经常活动的猎场或者水源地，制造点‘意外发现’的痕迹，把这块布，‘遗落’在那里。明白吗？”
阿吉重重点头：“明白！保证办得神不知鬼不觉！”
计划初步定下，众人分头行动。竹楼里又只剩下杨清婉一人。
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逐渐暗下来的天色，山风渐起，吹得竹林哗哗作响。
风起了。
这南疆的第一场风暴，不知会卷向何方。
她轻轻按住自己锁骨下方，那个被称为“炎雀”的胎记所在的位置。不知是不是错觉，那里似乎隐隐传来一丝极细微的、若有若无的温热感。
是紧张导致的幻觉，还是……这所谓的凤氏血脉，真的开始苏醒了？
她不知道。
但她很清楚，从她决定接下这担子起，就注定要在这腥风血雨里，杀出一条生路。
而这，仅仅是个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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