敷了药膏的手腕依旧灼痛难当，每一次细微的动作都牵扯着神经，提醒着祝蘅枝清晨所经受的折磨。她靠在窗边的圈椅里，借着窗外灰白的天光，慢慢活动着僵硬的指节，脸色因疼痛而显得有些透明。
霜降红着眼圈，轻手轻脚地将早膳的碗碟收拾下去，殿内一时只剩下炭火偶尔迸裂的噼啪声，以及祝蘅枝压抑着的、细微的抽气声。
就在这压抑的静谧即将持续到午后时，清辉殿外传来了脚步声，并非两位嬷嬷那刻意放重却毫无生气的步子，而是带着一丝属于年轻女子的、略显轻快的节奏。
霜降立刻警惕地看向门口，祝蘅枝也缓缓停下了活动手指的动作，将双手拢回袖中，脸上恢复了一贯的温顺与平静。
来者是苏良娣身边那位昨日来送过镯子的大宫女，名唤采荷。今日她脸上依旧挂着那副看似恭敬，实则隐含倨傲的笑容，手中捧着一个比昨日更为精致的锦盒。
“奴婢采荷，给公主殿下请安。”采荷屈膝行礼，目光却飞快地扫过祝蘅枝苍白的面色和明显精神不济的模样，眼底闪过一丝得意。
“采荷姑娘不必多礼。”祝蘅枝声音微弱，带着恰到好处的疲惫，“可是良娣姐姐有何吩咐？”
采荷笑道：“我们良娣心系殿下，昨日回去后，总觉得那对镯子俗气，配不上殿下这般清雅的人儿。特意命奴婢将这对‘赤金点翠缠丝福寿镯’送来，说是给殿下赔罪，也是给您压惊的见面礼。”她将“压惊”二字咬得稍重，意有所指。
说着，她打开锦盒。里面是一对金光灿灿的镯子，做工极其精巧，以赤金为底，镶嵌着细密的翠羽，缠绕着纤细的金丝，构成繁复的福寿纹样，一看便知价值不菲，远胜昨日那对。
“良娣姐姐太客气了，本宫受之有愧。”祝蘅枝脸上露出受宠若惊的神情，挣扎着想要起身。
采荷连忙上前一步，虚扶了一下：“殿下有伤在身，不必多礼。良娣说了，殿下孤身远嫁，在这东宫里无依无靠，她身为姐妹，理应多加照拂。只望殿下莫要嫌弃才好。”她话语亲切，眼神却像淬了毒的针，细细密密地扎在祝蘅枝身上。
“良娣姐姐厚爱，蘅枝感激不尽。”祝蘅枝示意霜降上前接过锦盒。
霜降低着头，上前双手接过那沉甸甸的锦盒，指尖触碰到冰凉的盒面时，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采荷见目的达到，又说了几句场面话，便心满意足地告退了。
殿门再次合上。
霜降捧着那锦盒，如同捧着一块烧红的烙铁，脸色发白地走到祝蘅枝面前：“殿下，这……”
祝蘅枝脸上的惶恐与感激瞬间褪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平静。她看着那对在昏暗光线下依旧流光溢彩的镯子，淡淡道：“打开看看。”
霜降依言打开锦盒，将那对镯子取出。金子的分量十足，点翠的色彩艳丽夺目，任谁看了都会心动。
“奴婢总觉得……不对劲。”霜降蹙着眉，低声道，“那苏良娣昨日还那般态度，今日怎会突然如此大方关切？事出反常必有妖。”
祝蘅枝伸出手，没有去碰那镯子，只是用指尖虚虚地描摹着镯身上繁复的纹路。“检查一下，尤其是内侧和衔接处。”
霜降闻言，立刻凑近了，就着窗外微弱的光线，极其仔细地检查起来。她先是看了看镯子内外壁，光洁如镜，并无异样。她又轻轻掂量了一下，重量也似乎正常。
就在她几乎要以为是自己多心时，她的指尖在镯子内侧一个极其隐蔽的、看似是工艺留下的微小缝隙处，感觉到了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和……粘腻。
“殿下！”霜降的声音带着惊骇的颤抖，“这里……这里好像有东西！”
祝蘅枝眸光一凝：“别用手碰。”
霜降连忙取来一方干净的软帕，小心地包裹住那只镯子，然后凑到鼻尖轻轻一嗅。一股极淡极淡的、若有若无的怪异气味，混合在金银的金属味和点翠的胶质气味中，被她敏锐地捕捉到了。那气味不似寻常香料，反而带着一丝腐朽般的甜腻，闻之令人隐隐作呕。
“是……是一种没闻过的味道，有点甜，又有点腥……”霜降的脸色更白了，“奴婢以前在楚宫时，曾听老嬷嬷说起过，有些阴私手段，会将特制的药物藏在首饰的夹层或空心处，长时间贴着肌肤佩戴，药物会慢慢渗出，导致皮肤红肿、溃烂，甚至……深入肌理，留下无法消除的疤痕！”
祝蘅枝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仿佛早己料到。她看着那对华美却暗藏杀机的镯子，眼神冰冷如窗外的朔风。
好狠毒的手段。
若她真是个懵懂无知、又爱慕虚荣的异国公主，收到如此贵重的礼物，定然会欣喜若狂，日日佩戴。届时，手腕先是出现轻微的红肿瘙痒，旁人只会以为是肌肤敏感或是不适应北地气候。待到发现溃烂时，为时己晚。即便侥幸不死，一双满是疤痕的手，对于一个“以色侍人”的公主来说，也等同于毁了半条命。
而这罪名，无论如何也落不到苏良娣头上。她大可推脱是祝蘅枝自身体质问题，或是被他人陷害。毕竟，她是“好心”送礼。
“殿下，我们……我们立刻把这脏东西扔了！或者，拿去告诉太子殿下！”霜降又气又怕，声音带着哭腔。
“告诉太子？”祝蘅枝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冷笑，“告诉他什么？告诉他他的良娣意图谋害太子妃？证据呢？就凭我们主仆二人的一面之词，和这几乎难以察觉的气味？”
她顿了顿，语气愈发冷静：“更何况，你怎知这不是他乐见其成的？或许，他正想看看，我会如何应对这些‘姐妹’的‘关照’。”
霜降哑口无言，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蔓延开来。
祝蘅枝伸出手，用帕子垫着，拿起其中一只镯子，对着光仔细看着那隐秘的缝隙。她的眼神锐利，如同在审视一条毒蛇的毒牙。
“收起来吧。”她将镯子放回锦盒，声音平静无波，“和昨日那对分开，仔细封存好，登记在册。”
“殿下？”霜降不解。
“这是证据，也是……武器。”祝蘅枝淡淡道，“现在动不了她，不代表永远动不了。留着它，或许将来有一天，能派上大用场。”
她需要让苏良娣，以及这东宫里所有暗中窥伺的人知道，她祝蘅枝，并非可以任人揉捏的软柿子。这次她隐忍不发，是顾全大局，也是警告。若再有下次，她未必不会将这“毒饵”，原封不动地塞回投饵人的嘴里。
“那……我们该如何应对？”霜降看着祝蘅枝冷静得近乎可怕的侧脸，心下稍安。
“对外，只说本宫极为喜爱这对镯子，感念良娣姐姐恩德。”祝蘅枝重新靠回椅背，闭上眼，掩去眸底的算计，“至于佩戴……就说本宫手腕有伤，御医嘱咐需静养些时日，不便佩戴饰物。”
“是，殿下。”霜降小心翼翼地将锦盒盖好，如同处理什么危险的易燃之物。
殿内再次安静下来。
祝蘅枝闭着眼，脑海中却飞速运转。苏良娣的出手，意味着东宫女人之间的战争，己经将她囊括在内。今日是暗藏毒药的金镯，明日又会是什么？
这东宫，果然是一步一杀机。
她轻轻抚上自己依旧红肿疼痛的手腕，那里的伤是明处的枷锁，而刚刚收起的金镯，则是暗处的毒刃。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但她必须防住。
不仅要防住，还要在这刀光剑影中，找到属于自己的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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