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野醒来时，闻到的是芦苇燃烧的焦味。
眼皮重得像粘了铅，他费了很大力气才掀开条缝，看见阿蛮正蹲在不远处的火堆前，手里拿着根烧黑的树枝，在地上画着什么。火光在她侧脸跳动，把她耳后的疤痕映得发红，像片落在皮肤上的枫叶。
“醒了？”阿蛮回头，眼里的惊惶很快被笑意盖住，“我还以为你要睡到明年开春。”
他想说话，喉咙却干得发疼。阿蛮递过来个水囊，他刚喝了两口，就被肩胛的剧痛拽回现实——伤口己经重新包扎过，布条上渗着新鲜的血，显然是刚才挪动时裂开的。
“别动。”阿蛮按住他想撑起身的手，指尖带着芦苇叶的凉意，“李三的人来过了，留了些伤药和干粮，说岳将军的前哨就在前面的坡地。”
秦野的目光落在她脚下的树枝上，地上画着歪歪扭扭的地图，芦苇荡被圈成个不规则的圆，圆外标着个小小的箭头，指向西北方。“你画的？”
“嗯。”阿蛮用树枝戳了戳火堆，火星子溅起来，落在她沾着泥的裤脚上，“李三的亲卫说，沿着箭头走三里，能看见一棵歪脖子柳树，那里有暗号。”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些，“他还说……李大哥没能冲出城门，被新任知府抓了。”
火堆的噼啪声突然变得刺耳。秦野望着远处灰蒙蒙的水面，那里还飘着船板的残骸，被浪打得忽上忽下。他想起李三最后塞给他的枪，枪杆上的“忠”字被血浸得发暗，此刻正靠在阿蛮身后的芦苇丛里，像个沉默的影子。
“得去救他。”秦野哑着嗓子说，挣扎着想坐起来。
阿蛮按住他的肩膀，力道大得惊人：“你现在去，是给李大哥添乱。”她把块烤得半焦的饼递过来，饼上还沾着草屑，“岳将军的人今晚就到，等汇合了再做打算。”
饼的焦味混着药草香，秦野咬了一口，忽然想起阿蛮总说他烤的东西太硬，此刻才发现，她烤的饼比石头还硌牙。他没作声，慢慢嚼着，看她往火堆里添芦苇根，烟突然变浓了，呛得她首咳嗽。
“笨手笨脚的。”他伸手想接过，却被她拍开。
“要你管。”阿蛮揉着眼睛笑，眼角却亮晶晶的，“当年在青峰山，是谁把烤红薯埋在火堆里忘了拿，最后挖出来只剩层黑壳？”
秦野的喉结滚了滚。那是三年前的事了，他带她去山里采药，她非要学猎户烤红薯，结果两人光顾着追野兔，回来时火堆都熄了。最后还是她从怀里掏出块用油纸包着的糖糕，说“早知道你靠不住”。
风突然变了向，把芦苇丛深处的响动送了过来。不是风声，是马蹄踏在泥地里的闷响，还混着金属碰撞的脆响——是兵甲的声音。
阿蛮瞬间吹熄了火，拽着秦野往芦苇深处钻。她的动作快得像只受惊的鹿，拖着他在齐腰深的水里蹚过，冰凉的泥水漫过伤口时，秦野疼得眼前发黑，却死死咬着牙没出声。
芦苇秆擦过脸颊，留下火辣辣的疼。阿蛮突然停住，指着前方一道低矮的土坡：“那里有个洞，是去年涨水时冲出来的，能藏人。”
洞比想象中深，里面弥漫着潮湿的腐叶味。阿蛮用芦苇把洞口掩好，只留下道细缝往外看。秦野靠在冰冷的土壁上，听着外面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夹杂着人的吆喝——是秦桧的私兵，他们在搜芦苇荡。
“找到了！这里有火堆！”有人喊。
作者“怯怯懦懦的慕容长生”推荐阅读《我，秦桧？这奸臣我不当了！》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阿蛮的手突然攥紧了他的手腕，指节泛白。秦野能感觉到她在抖，却听见她用气声说：“别怕，他们找不到这里。”声音发颤，却带着股硬撑的韧劲儿。
外面的脚步声在洞口徘徊了一阵，有人用枪杆拨开芦苇，草叶摩擦的沙沙声就在耳边。秦野摸到腰间的短刀，指尖刚触到刀柄，就被阿蛮按住——她摇了摇头，眼里的光在昏暗中亮得惊人。
不知过了多久，脚步声渐渐远了。阿蛮刚要掀开芦苇，却被秦野拽住。他指着洞外的水面，那里漂着片烤焦的饼屑，正随着浪往西北方漂去——是刚才慌乱中从怀里掉出去的。
“他们会跟着饼屑找。”秦野压低声音，“得换地方。”
阿蛮咬了咬唇，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油布包，里面是李三留下的伤药。“你先躲在这里，我去引开他们。”她把药塞给他，指尖划过他的伤口，“我往反方向跑，他们不会怀疑。”
秦野攥住她的手，掌心的汗混着她的，黏糊糊的：“不准去。”
“听话。”阿蛮的声音软下来，像小时候哄受惊的小猫，“我熟悉芦苇荡，他们追不上我。你得活着见到岳将军，把名册交给他，这是李大哥和小李子用命换的。”
她掰开他的手指，转身就往外钻。秦野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芦苇深处，突然想起她画在地上的地图，想起她烤焦的饼，想起她总说“我爹教过我怎么在乱军里脱身”。
外面很快传来吆喝声，夹杂着阿蛮故意发出的咳嗽。秦野扶着洞壁站起来，肩胛的伤口像被撕开一样疼，他却顾不上了，抓起李三的枪就往外冲。
芦苇秆在他身后哗哗作响，像在为他指路。他看见阿蛮正往西南方向跑，红色的裙摆在绿色的芦苇里格外扎眼，像团跳动的火。几个私兵骑着马追在后面，手里的弓箭己经拉满。
“阿蛮！”他大吼一声，举起枪往马队冲去。
阿蛮回头时，正好看见他肩胛的布条被风吹开，血在阳光下划出道红弧。她想喊他别过来，喉咙却像被堵住，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枪挑飞一支冷箭，枪杆上的“忠”字在火光里闪着光。
厮杀声在芦苇荡里炸开时，秦野忽然听见远处传来号角——不是秦桧私兵的调子，是岳家军的冲锋号！他抬头望去，西北方的坡地上，一面绣着“岳”字的大旗正从芦苇丛里升起，旗下的人影越来越近，带着烟尘滚滚而来。
阿蛮也看见了，她突然笑起来，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掉，混着芦苇叶上的露水，凉丝丝的。秦野冲过来拽住她的手时，她指着那面大旗，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你看……是岳将军的人……我们做到了……”
岳家军的马蹄声淹没了私兵的惨叫。秦野把阿蛮护在身后，看着那些熟悉的铠甲从身边掠过，突然觉得肩胛的疼好像轻了些。阿蛮从他怀里摸出那两块拼合的玉佩，举起来对着阳光，“忠”字的刻痕里还沾着小李子的血，在光里泛着暗红的光。
炊烟不知何时升起，从岳家军的营地飘过来，混着饭菜的香气。阿蛮靠在秦野肩上，听着远处李三的枪被传递的声响，忽然觉得，这芦苇荡里的烟，比任何时候都暖。
秦野低头看她，她己经靠着他睡着了，嘴角还微微翘着，像梦到了什么好事。他伸手拂去她发间的芦苇屑，在心里轻轻说：等安顿下来，给你烤最软的饼，画最清楚的地图，再也不让你一个人跑了。
风穿过芦苇荡，带着炊烟的味道，把远处的号角声送得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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