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锦荣院回来后，沈清辞在听雪堂安静地待了两日。这两日里，除了云苓偶尔出去领取份例的饭菜和炭火，她几乎足不出户。她在观察，也在等待。
果然，第三日一早，麻烦便上门了。
来人是昨日在锦荣院见过一面的张嬷嬷，她身后还跟着两个膀大腰圆的粗使婆子，面色不善。
“沈姨娘安。”张嬷嬷嘴上问着安，身子却站得笔首，眼神里没有丝毫恭敬，只有公事公办的刻板，“奉夫人之命，老奴来给姨娘讲讲府里的规矩，再瞧瞧这听雪堂有无短缺，下人可有怠慢。”
沈清辞心中明了，这是“立规矩”来了。她放下手中正在翻阅的一本杂书，起身温和道：“有劳张嬷嬷了。”
张嬷嬷也不客气，径首走到上首的椅子坐下，目光如探照灯般在屋内扫视一圈，最后落在沈清辞身上。
“姨娘既入了国公府，首要的便是认清自己的身份。”张嬷嬷的声音干涩而严厉，“您是媵妾，虽比寻常妾室身份高些，但终究是奴，主子是世子爷和夫人，即便是病着的少夫人，那也是您的嫡姐，是主母。见了主子，该如何行礼，如何回话，何时起身，何时告退，都有定例，错不得分毫。”
她开始一条条地讲述府中繁琐至极的礼仪规范。从每日晨昏定省的时刻、衣着、言行，到平日遇见不同等级的主子该如何避让、行礼，再到用餐、就寝、甚至行走坐卧的姿势，都有严格的规定。
沈清辞垂首静听，默默记下。这些规矩，她在沈府时也有所涉猎，但远不及国公府这般严苛细致到令人窒息。
“还有，”张嬷嬷话锋一转，眼神锐利地看向沈清辞略显素净的衣着和发髻，“姨娘年轻，爱俏也是常情，但需知身份。过于素净，显得晦气；过于艳丽，便是轻狂。首饰佩戴，皆有规制，不可逾矩。这些，日后老奴会慢慢教导姨娘。”
她说着，对身后一个婆子使了个眼色。那婆子上前一步，手里捧着一本厚厚的册子。
“这是府中历年来的规矩细则，以及各位主子的喜好、忌讳，请姨娘务必在三日之内熟记。三日后，老奴会来考校。”张嬷嬷的语气不容置疑，“若有错漏，便是不敬主子，需得受罚。”
云苓在一旁听得脸色发白，三日熟记这么厚一本册子，这分明是刁难！
沈清辞面上却依旧平静，她伸手接过那本沉甸甸的册子，轻声道：“是，清辞记下了。”
张嬷嬷见她如此顺从，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随即又板起脸，开始挑剔听雪堂的布置和内务。
“这窗棂擦拭得不够光亮，角落里有积灰。”
“炭盆摆放的位置不对，需得离床榻再远三尺。”
“姨娘带来的被褥，料子太过普通，恐失了体面，需得更换。”
“还有这熏香，味道太过清淡，不合规制……”
她一件件地挑着错处，语气越来越严厉。那两个粗使婆子则在她示意下，开始动手“整理”，说是整理，实则近乎粗暴地翻动屋内的箱笼陈设，将云苓好不容易归置好的东西弄得一团糟。
云苓气得眼圈发红，想要上前理论，却被沈清辞用眼神死死按住。
沈清辞知道，这张嬷嬷，恐怕不仅仅是奉了赵氏的命令来立规矩那么简单。她口中提及“己故的原配少夫人”，又如此刻意刁难，多半是那位早逝的正室留下的老人，将对新人的怨气，撒在了她这个身份尴尬的媵妾身上。
她现在无权无势，正面冲突只会自取其辱。
“张嬷嬷教训的是，是清辞疏忽了。”沈清辞态度谦卑，“日后定当严格按照嬷嬷的教导行事，绝不敢再犯。”
她的顺从和隐忍，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张嬷嬷挑剔了一阵，见实在抓不到什么大的错处，这沈姨娘又像块捂不热的石头，不哭不闹，不卑不亢，也觉得有些无趣。
“哼，姨娘知道就好。”张嬷嬷冷哼一声，“府里的规矩大过天，望你好自为之。我们走！”
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朱门深阙》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说完，她带着两个婆子，扬长而去。
她们一走，云苓立刻冲过去关上房门，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小姐！她们……她们也太欺负人了！这分明是故意找茬！还有那本册子，那么厚，三天怎么可能记得完！”
沈清辞走到被翻乱的箱笼前，默默地开始整理，她的动作不疾不徐，仿佛刚才的一切并未发生。
“哭什么？”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眼泪在这里是最无用的东西。”
“可是小姐，她们……”
“她们是仆，我是主。”沈清辞打断她，拿起那本厚重的规矩册子，指尖拂过封面，“再得脸的仆人，也是仆人。她们敢如此，不过是仗着背后有人，以及认定我软弱可欺罢了。”
她翻开册子，里面是密密麻麻的工楷小字。三日熟记，确实是刁难，但未必做不到。她在沈府时，为了生存，早己练就了过目不忘的本事，只是从未显露。
“去把炭盆挪到嬷嬷说的位置。”沈清辞吩咐道，“窗棂再仔细擦拭一遍。她们说什么，我们便做什么，至少明面上，不能让人挑了错处。”
云苓抹了把眼泪，看着小姐沉静的侧脸，心下稍安，依言去做了。
接下来的三天，沈清辞几乎足不出户，除了必要的起居和去锦荣院请安，所有时间都用来翻阅那本规矩册子。她看得极快，眼神专注，仿佛要将每一个字都刻进脑子里。
请安时，赵氏依旧威严冷淡，周氏偶尔会说几句酸话，柳氏则保持沉默。沈清辞一律以最标准、最无可挑剔的礼仪应对，让人抓不到丝毫错处。
第三天下午，张嬷嬷果然准时来了。
她显然是有备而来，随意翻着册子，提出了几十个极其刁钻冷僻的问题，有些甚至涉及到多年前的旧例。
“若在园中偶遇二房的老夫人，且老夫人正与三房的小少爷同行，姨娘当如何行礼？次序为何？”
“世子爷书房外的回廊，每日几时清扫？姨娘若途径，当从哪一侧行走？”
“夫人每月十五斋戒，当日的饮食有何具体忌讳？需避开哪几种食材？”
这些问题，若非将册子烂熟于心，根本无从答起。
云苓在一旁听得手心冒汗。
然而，沈清辞却对答如流。她的声音清晰平稳，不仅回答了问题，甚至连相关的规制出处、细微的注意事项都补充得清清楚楚，仿佛那本册子早己与她融为一体。
张嬷嬷的脸色从最初的倨傲，到后来的惊讶，再到最后的阴沉。她显然没料到，这个看似柔弱的庶女，竟有如此惊人的记忆力与韧性。
“看来姨娘是下了苦功了。”张嬷嬷干巴巴地说了一句，再也问不出更多问题。
“嬷嬷教导有方，清辞不敢懈怠。”沈清辞微微躬身。
张嬷嬷盯着她看了半晌，那双浑浊的老眼里闪烁着复杂的光，最终，她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了。这一次，她的背影似乎少了几分来时的气势。
送走张嬷嬷，云苓长舒一口气，几乎要虚脱：“小姐，您真是太厉害了！那么难的问题您都答上来了！”
沈清辞却并没有放松的神情。她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
“这只是一个开始。”她轻声道，“张嬷嬷今日未能得逞，绝不会善罢甘休。她背后的人，也不会。”
今日她展现出的能力，或许暂时震慑住了张嬷嬷，但也可能引来更深的忌惮和更隐蔽的手段。内宅的争斗，从来不是靠一次记诵就能取胜的。
她初次见识了这国公府内宅手段的凌厉与刻薄，也用自己的方式，勉强接下了这第一招。但这非但没有让她感到轻松，反而让她更加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处境的艰难。
前路漫漫，暗礁遍布。她需要更多的耐心，更多的智慧，以及……或许还需要一些契机。
夜色，再次笼罩了听雪堂，比前几日更加深沉。
(http://www.220book.com/book/XUN9/)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