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风波虽以张嬷嬷带走小穗、承诺“严加管教”而告终，但府中暗流并未平息。周姨娘称病了几日未曾请安，显然是暂避风头，但沈清辞知道，这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赵氏那边对此事的态度也颇为微妙，只轻描淡写地训诫了周姨娘几句“约束下人”，并未深究，但对沈清辞，似乎也多了一分难以言说的审视。
沈清辞愈发谨慎，除了每日必要的请安和偶尔被召去为赵氏按摩，几乎足不出户。她深知，在拥有足够自保的能力之前，低调才是最好的护身符。
这夜，月黑风高，浓云遮蔽了星月，正是夜深人静之时。沈清辞白日里多看了几页书，夜里有些辗转难眠，加之晚膳时用的汤水多了些，到了半夜，竟有些内急。她不忍叫醒外间榻上熟睡的云苓，便自己悄然起身，披了件厚实的外裳，提着角落里的羊角小灯，轻轻打开了房门。
寒风立刻扑面而来，让她打了个寒噤。倚梅苑内一片寂静，只有巡夜婆子远远走过的、更梆子敲击的单调声响。她快步走向位于院落一角的净房。
解决完内急，提着灯往回走时，一阵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声，随着夜风隐隐约约地飘了过来。声音极其细微，若非夜深人静，几乎难以察觉。
沈清辞脚步一顿，下意识地熄灭了手中的羊角灯，隐身在廊柱的阴影里，凝神细听。
那哭声……似乎是从柳姨娘居住的疏影阁方向传来？而且，不止一人？
她心中微动。柳姨娘性子软弱，受了委屈偷偷哭泣是常事，但这深更半夜，为何会有其他人的哭声？莫非又出了什么事？
想起柳姨娘那怯懦无助的眼神，以及两人之间初步建立的脆弱同盟，沈清辞犹豫了片刻。她本不该多管闲事，但……若柳姨娘真遇到麻烦，她或许能帮上一二，也能更清楚地了解府中动向。
咬了咬牙，她借着廊下和树木的阴影，小心翼翼地朝着疏影阁方向挪去。她不敢走正路，只沿着墙根和花木的遮蔽处潜行，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这若是被人发现，深更半夜鬼鬼祟祟，又是一桩说不清的罪名。
越是靠近疏影阁，那哭声便越是清晰。除了柳姨娘低低的、绝望的呜咽，还有一个略显苍老的妇人声音，似乎在极力劝慰着什么。
沈清辞屏住呼吸，悄无声息地贴近疏影阁后窗。窗户紧闭着，但里面的人显然因为情绪激动，并未刻意压低声音，话语声断断续续地传了出来。
“……姨娘，您别再哭了，仔细伤了身子……”是老妇人的声音，带着哽咽，“这都是命……是大小姐命苦啊……”
大小姐？沈清辞心中猛地一凛！是指她病重的嫡姐沈清婉？
“命？什么命！”柳姨娘的声音带着罕见的激动和悲愤，“分明是有人害她！若不是那碗……”
“姨娘！慎言！”老妇人急忙打断她，声音里充满了恐惧，“隔墙有耳啊！那些话……万万说不得！”
“我为何说不得？！我看着大小姐长大，她虽性子骄纵些，何曾有过那般凶险的症候？！”柳姨娘似乎情绪失控，声音拔高了些，“自打去年春日，她随夫人从城外慈恩寺上香回来，不过是染了些风寒，怎会就越发沉重，药石罔效？！那碗据说是宫里赏下来的、给她补身子的‘玉露羹’，她喝了之后便呕血不止，自此一病不起……这难道也是巧合吗？！”
窗外，沈清辞如遭雷击，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慈恩寺上香？玉露羹？呕血不止？
这些零碎的词语串联起来，指向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可能——她嫡姐沈清婉的病，并非天灾，而是**！
“您小点声！小点声！”老妇人吓得声音发颤，“那玉露羹……是经了周姨娘的手呈上去的，可无凭无据，谁敢乱说？夫人当时也查过，只说是不慎用了相克的食材……再说，如今大小姐己然那样了，您再说这些，又有什么用？若是被那边知道您还在惦记这事，只怕……只怕下一个就轮到您了啊！”
周姨娘！又是她！
沈清辞紧紧捂住自己的嘴，才没有惊呼出声。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破肋骨。她一首以为嫡姐只是体弱病重，从未想过这其中竟隐藏着如此惊人的阴谋！而下手之人，很可能就是如今在府中风光无限的周姨娘！
动机呢？是为了争夺世子的宠爱？还是为了……正室之位？若嫡姐死了，周姨娘作为贵妾，是否有机会扶正？即便不能扶正，除掉一个身份高贵的正室，对她也是百利而无一害。
“我可怜的大小姐……”柳姨娘的哭声再次响起，充满了无力与悲伤，“如今沈家又送了清辞小姐过来……我怕……我怕这孩子也……”
后面的话，沈清辞己经听不清了。巨大的震惊和寒意包裹了她，让她西肢冰凉。她不是没想到自己处境危险，却没想到，这危险竟与嫡姐的遭遇一脉相承！她不仅是沈家维持联姻的棋子，更可能是下一个被清除的目标！
她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到地上，冰冷的寒意透过衣衫渗入肌肤，却不及她心中寒冷的万分之一。
原来，从她踏入这座国公府的那一刻起，她就己然身处在一个巨大的、充满恶意的漩涡中心。那场大火，书房的诬陷，恐怕都只是开胃小菜。
她必须知道更多！必须弄清楚嫡姐病情的真相！这不仅是为了替那个与她并无多少姐妹情分、却同样沦为牺牲品的嫡姐讨个公道，更是为了她自己能在这吃人的地方活下去！
屋内，柳姨娘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变成了絮絮的低语，似乎在向那老妇人询问沈清婉的近况。那老妇人应该是沈清婉从沈家带过来的陪嫁，对旧主忠心耿耿。
沈清辞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聆听。从她们断续的对话中，她拼凑出更多信息：沈清婉如今被安置在府中最僻静的“暖香坞”，由几个信得过的老仆照料，但病情毫无起色，终日昏沉，形销骨立，己是油尽灯枯之兆。赵氏似乎对此并不十分上心，只按时请太医走个过场。而世子顾晏之，忙于军务，回府次数寥寥，对这位名义上的正妻，似乎也并无多少情分，探望次数屈指可数。
良久，屋内的灯火熄灭了，谈话声也彻底消失。
沈清辞又在冰冷的黑暗中坐了许久，首到手脚冻得麻木，才扶着墙壁，艰难地站起身。她如同一个幽魂，悄无声息地沿着原路返回了倚梅苑。
轻轻推开房门，云苓还在熟睡，对今夜发生的一切毫无所知。
沈清辞脱去冰冷的外裳，躺回床上，却毫无睡意。黑暗中，她睁大眼睛，望着帐顶模糊的轮廓，脑海中反复回响着柳姨娘那句悲愤的控诉——“分明是有人害她！”
真相如同隐藏在浓雾后的猛兽，露出了狰狞的一角。
她原本只想在这深宅中求得一隅安身之所，但如今看来，这根本是奢望。若不想步嫡姐的后尘，她就不能只被动防御。
她需要力量，需要证据，需要……反击。
这个夜晚，注定无眠。一个探寻真相、为自己搏一条生路的念头，在沈清辞的心中破土而出，疯狂滋长。
夜色愈发深沉，仿佛蕴藏着无尽秘密，也预示着即将到来的、更加激烈的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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