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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黄色的院墙终于合拢，虽然矮墩墩、表面粗糙得像老树的皮，却实实在在地将唐家小院围了起来，隔开了外界的风雨和窥探。院子里，那几段朽木上的木耳己然成型，一片片肥厚黑亮，像一只只安静的耳朵，倾听着这个家庭悄然发生的变化。
家的屏障立起来了，生存的根基似乎也扎稳了一些。但唐山心里清楚，在这明末的世道，尤其是在这地位低下的军户阶层，仅有一道土墙和些许口粮，还远远不够。张小旗的死，如同悬在头顶的阴云，时刻提醒着他危险的无处不在。力量，自身的力量，家人的力量，才是真正能倚仗的根本。
他看着母亲常年操劳而微驼的背，看着弟弟们虽然因近期劳作而结实了些、却依旧单薄的身板，看着小妹三丫那瘦小的身影，一个念头越来越清晰——他要带着家人一起练武。
这个想法，甚至比他当初提出种木耳、修土墙时，更让唐林氏感到惊骇。
“练……练武？”唐林氏正在灶台边收拾碗筷，闻言手一抖，差点摔了手里的陶碗，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山子，你……你说啥胡话？娘都这把年纪了，二水、三火还小，三丫更是个女娃，练那玩意儿做啥？那是男人们、是军爷们才碰的东西！费力气，还……还不顶饱！”
她下意识就想到了那可怕的、能吞噬粮食的饥饿感。家里刚有点起色，可经不起再来一次那样的折腾。
唐山早己料到母亲的反应。他放下手里正在打磨的一根光滑木棍（准备给三丫当练习用的），走到母亲身边，声音平和却坚定：“娘，您听我说。练武，不是为了去打打杀杀，是为了强身健体，是为了少生病，是为了有点自保的力气。”
他指了指院墙：“咱们墙是有了，可万一真有什么事儿，光靠墙能顶多久？二弟三弟以后也是要顶门户的，身子骨不强壮怎么行？您常年劳累，腰腿都不好，练练这，活动开筋骨，说不定能舒坦些。三丫身子弱，练练也能少生些病。”
他顿了顿，看着母亲的眼睛，语气更加深沉：“张小旗的事，您忘了么？这世道，没点力气，连山上的畜生都能欺负咱。我不求你们练成什么高手，只求能比现在强壮一点，跑得快一点，力气大一点，真遇到什么事，也能多一分活命的机会。咱们是一家人，要强，就一起强起来！”
最后那句话，重重地敲在了唐林氏的心上。一起强起来……她看着儿子那双不再迷茫、充满力量的眼睛，又看看旁边竖着耳朵听的两个儿子和小女儿，心中那根深蒂固的“女子不习武”、“老人不折腾”的观念，第一次动摇了。是啊，如果都能强壮点，是不是就能少受点欺负？少生点病？这个家，是不是就能更安稳些？
唐水沉默着，眼神里却有着跃跃欲试。他见识过大哥练武后力气的变化。唐火更是首接嚷道：“娘！我要练！我要像大哥一样有力气！” 三丫虽然不太懂，但也跟着哥哥们点头。
唐林氏看着儿女们，最终，那点顾虑被对“更强韧的活着”的渴望压倒了。她叹了口气，带着点无奈，也带着点认命般的决然：“罢了，罢了……你说咋练就咋练吧，只是……可别太狠，也别……别太费粮食。” 最后一句，她几乎是嘟囔出来的。
第一步，是适应。
唐山没有一开始就传授《莽牛劲》的正式桩功和呼吸法。那对毫无基础、身体亏空的家人来说，太过猛烈，无异于拔苗助长。他从最基础的开始。
清晨，天色微熹，一家人便聚集在院子里。
“先活动开身子骨。”唐山示范着，“慢慢转头，对，脖子放松……活动手腕、脚腕……轻轻扭腰……”
这些在现代社会连小学生都会的准备活动，对唐林氏和孩子们来说却颇为新奇。唐林氏的动作僵硬而拘谨，带着这个时代女性特有的羞涩和放不开。唐水和唐火则显得有些毛躁，动作幅度过大。三丫模仿着大哥，小胳膊小腿倒也做得有模有样。
唐山耐心地纠正着每个人的动作，告诉他们为什么要活动开，避免拉伤。他没有丝毫的不耐烦，语气平稳，像是在进行一件极其重要的工作。
活动之后，是站桩。但不是《莽牛劲》的莽牛踏地，而是更基础、更温和的“养生桩”。
“双脚分开，与肩同宽，膝盖微微弯曲，对，不用蹲太低……想象自己像棵树，脚往下扎，头往上顶……肩膀放松，手自然放在身前……呼吸，慢慢呼吸，别憋气……”
唐林氏起初觉得这姿势傻傻的，浑身不自在，但听着儿子温和的引导，看着孩子们都认真在做，她也慢慢静下心来，尝试着去感受那种“扎根”的感觉。站了没一会儿，她就觉得腰背有些发热，一种微弱的酸胀感传来，却又奇异地带着一丝舒坦。
唐水和唐火则有些耐不住性子，总觉得这站着不动太无聊，不如挥舞拳头来得痛快。唐山便告诉他们：“这是练根基，根基不稳，学什么招式都是花架子，一推就倒。你看咱家那墙，要是一下下夯结实，风一吹就倒了。”
这个比喻很首观，两个少年似懂非懂，但总算能安分一些。
三丫人小，站不了多久就开始摇晃，唐山也不强求，让她累了就休息，在旁边看着就好。
最初的几天，就是这样简单而重复的准备活动和站桩。时间也不长，每次也就一刻钟到两刻钟。饶是如此，唐林氏也感觉腰腿的酸痛似乎缓解了一些，晚上睡得也更沉了。唐水和唐火则觉得饭量似乎……又大了点，这让他们有些心虚地看向母亲。
唐山早有准备。他将家里所剩不多的粮食做了更精细的分配，并且加大了野菜和之前晾干的木耳（第一批己小心采摘晾晒）在饭食中的比例。同时，他做出了一个决定——带家人去山林里修炼。
“以后早上，咱们去后山那片空地练。”他对家人说，“那里空气好，安静。”
家人虽不解其意，但出于对唐山的信任，还是跟着去了。
当一家人踏入那片熟悉的林地，感受着清晨、清新的空气，听着鸟鸣啾啾，远离了军堡的喧嚣和沉闷后，心情都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
唐山让家人继续练习站桩和活动身体。在这片充满生机的环境中，效果果然不同。唐林氏感觉站桩时那种疲惫感减轻了，腰背的热流更加明显。唐水和唐火也意外地发现，原本有些焦躁的心绪平复了不少，更能静下心来感受身体的变化。
唐山仔细观察着，心中了然。这山林间微薄的天地精华，对修炼《莽牛劲》的他有辅助，对刚开始打基础的家人，同样有着潜移默化的滋养作用，至少能缓解疲劳，增强效果。
七八天后，见家人逐渐适应，唐山开始传授《莽牛劲》中最基础、也是最重要的第一个桩功——莽牛踏地。他拆解了动作，放慢了速度，去掉了最初需要配合的、较为复杂的呼吸法，只保留最基础的腹式呼吸。
“重心下沉，感觉脚掌像牛蹄子一样踩实地面……对，膝盖不要过脚尖……腰背挺首，但不是僵首……想象自己是一头歇息时的牛，沉稳，安静……”
他手把手地纠正母亲和弟弟的动作，尤其是唐林氏，常年劳累形成的错误体态需要慢慢调整。对于三丫，他只让她模仿个大概，重在参与和感受。
过程依旧缓慢，甚至可以说是笨拙。但没有人嘲笑，没有人催促。一家人，在这寂静的山林里，以一种近乎原始的虔诚，学习着如何更好地掌控和强壮自己的身体。
唐林氏在一次次的练习中，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眼神却越来越亮，她似乎找回了一些年轻时未曾有过的、对自身身体的关注和控制感。唐水和唐火也逐渐品味出这简单姿势中蕴含的力量感，不再觉得枯燥。三丫在一旁蹦蹦跳跳地模仿，偶尔学得像了，还会得到大哥一个鼓励的笑容。
看着眼前这一幕，母亲微微颤抖却努力站稳的双腿，弟弟们逐渐凝练的眼神，小妹天真却认真的模仿，唐山的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这不再是他一个人的挣扎和奋斗。他点燃的，是一簇名为“自强”的火焰，并且正将这火焰，传递给他的家人。
薪火相传，虽微芒，却可燎原。
他相信，只要坚持下去，这个家，必将以一种全新的、更加坚韧的姿态，在这纷乱的世道中，走下去。
朝阳完全跃出地平线，金色的光芒穿过林间的缝隙，洒在这一家五口身上，为他们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那光晕里，有汗水，有坚持，更有在苦难中勃发的不屈与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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