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衍的身影消失在王帐厚重的皮帘之后，阿圆觉得自己的心跳声大得几乎能震破耳膜。她死死抠着门框，指甲陷进粗糙的木屑里。
右贤王耶鲁达。这个凶名，是能止小儿夜啼的那种。他尤其憎恶中原人，据说麾下军队所过之处，往往寸草不生。
他或许会欣赏萧衍的勇武，但这份欣赏绝不包括他的勇士拥有一个中原人作为爱人。然后为了考验萧衍的忠心，又或者仅仅是为了满足那变态的嗜好，大概会命令萧衍亲手杀了她吧。
萧衍会怎么做？他绝不会伤害自己。那然后呢？反抗右贤王？在这千军万马之中？
后果她不敢想。
不能坐以待毙。阿圆眼神一厉，猛地松开抠着门框的手，下意识摸向腰间——那里藏着一把她从不离身的匕首。
冰凉的刀柄触感传来，让她狂跳的心稍微定了几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大不了就拼个鱼死网破！
她深吸一口气，迅速打量西周。营地因大军到来而一片忙乱，无人注意她这个缩在帐篷边的中原奴隶。
她立刻矮下身，做出一副惶恐卑微的模样，眼睛却飞快地扫视，随即脚步匆匆却又不起眼地溜向了斜对面巴特尔养伤的帐篷。
刚一掀帘钻进去，就撞上一堵结实的肉墙。
“哎哟！”巴特尔正跛着腿，半个身子都趴在门帘边偷看外面动静，被阿圆这么一撞，伤腿吃痛，顿时重心不稳，哎哟叫着向后倒去。
阿圆眼疾手快，一把揪住他的皮袄领子，用力往回一拽，几乎是拖着他，把他按回了床沿上坐着。
“贺姑娘！你……”巴特尔捂着撞疼的胸口，龇牙咧嘴，看着眼前风风火火的阿圆，一脸无语，“好歹是个姑娘家，能不能斯文点……”
“斯文个屁！命都要没了！”阿圆没好气地打断他，语速又快又急，“外面来了个大人物，戎人的右贤王耶鲁达。”
巴特尔脸色唰地一下白了，显然也听过耶鲁达的凶名，声音都变了调，“右贤王？！他怎么会来这里？！”
“我他娘的怎么知道！”阿圆烦躁地抓了把头发，“我感觉很不妙，那耶鲁达是冲谁来的不好说，但我们得随时准备跑路！”
她目光灼灼地盯住巴特尔，“我现在过来就是问你，你准备怎么办？我自己跑了容易，但肯定会引起大乱子，耶鲁达盛怒之下，你留在这里难保不会被牵连。”
巴特尔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看向自己还裹着厚厚纱布，隐隐作痛的腿，张了张嘴，刚想说“我这伤还没好利索，又是戎人长相，或许……或许暂时留下更安全”，话还没出口，就被阿圆截断了。
“你别想着能蒙混过关。”阿圆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语气斩钉截铁，“耶鲁达那家伙刚愎自用，杀人不眨眼，多疑得很！我要是跑了，你的处境可就不妙了，到时候彻查起来，你一个来历不明，还跟我这中原逃奴有过牵扯的伤兵，能有好果子吃？能经得起他手下酷刑拷问？”
巴特尔被她连珠炮似的诘问砸得哑口无言，脸色更白了几分，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
阿圆语气放缓了些，但依旧紧迫，“我自己跑了也就跑了，天高皇帝远。就算你事后为了自保，把我供出去，我也认了。但问题是，耶鲁达盛怒之下，会给你开口解释的机会吗？他会信吗？他只会用最残忍的手段折磨你，杀鸡儆猴。”
巴特尔看着阿圆，像是受到了什么侮辱，脸色涨红的反驳道，“我不会出卖你的。”
“我知道你不会！”阿圆忽然上前一步，一把用力抓住他有些冰凉的手，她的手掌温热甚至有些滚烫，“所以我才更不能自己跑了，把所有的风险都留给你一个人扛。巴特尔，跟我一起走吧，我们一起回家。”
“可我……我这腿……”巴特尔感受到她手心的温度和力量，心防松动了一瞬，但伤腿的疼痛和现实的困难又让他犹豫。
“我会护着你！”阿圆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我会护着你！巴特尔，相信我！就像在玉山上一样，我说过会护着你，就一定会做到！”
巴特尔看着眼前这双亮得惊人的眼睛，想起雪山之上，她折返救他，与黑熊搏命的背影……心里的恐惧和犹豫像是被这目光点燃，渐渐烧成了灰烬。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重重点头，“好！我跟你走！”
阿圆心里那根紧绷的弦终于稍稍一松，轻轻吁出一口气，立刻将准备己久的说辞和盘托出，“好！巴特尔，现在听我说，我们需要准备三匹好马，还要两壶箭，两张弓……”
叮嘱完巴特尔，阿圆深吸一口气，转身准备离开。走到帐篷口，她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其实她心里清楚，此刻撇下巴特尔，才是对他们逃跑最有利的选择。负担一个伤员，逃跑的速度和隐蔽性都会大打折扣。
可是，她不能。
不仅仅是因为那点共过生死的道义，更因为她敏锐地察觉到，巴特尔极有可能己经看穿了萧衍并非戎人。
一旦她和萧衍成功逃脱，盛怒的耶鲁达必定会严刑拷问留下的巴特尔。巴特尔能扛住多久？
他若受刑不过吐露真相，指出萧衍可能的中原身份，那他们接下来要面对的，将是右贤王部更加疯狂的追捕，而巴特尔本人也必将遭受更为残酷的虐杀。
因此于情于理，于公于私，她都必须带巴特尔一起走。
心里翻腾着复杂难言的情绪，阿圆深吸一口气，掀开皮帘，快步朝着自己的帐篷走去，脑子里还在飞速完善着逃跑的细节。
然而刚靠近帐篷，她脚步猛地刹住。
只见她的帐篷门口，不知何时也站了一个身穿耶鲁达亲军铠甲的士兵，正不耐烦地左右张望。
那士兵一回头，恰好看到走过来的阿圆。
锐利而轻蔑的目光在她明显的中原人面孔上扫过，士兵脸上立刻浮现出毫不掩饰的厌恶和倨傲，用生硬的中原话喝道，“那个中原奴！过来！我们大王要见你！”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预想中最坏的情况，就这么猝不及防地砸到了眼前。
阿圆的心反而奇异地平静了下来，刚才所有的慌乱，算计，犹豫，在这一刻全都沉淀下去，只剩下一种破釜沉舟的冷静。
她悄悄将后腰的匕首往更顺手的位置挪了挪，指尖感受着那冰冷的金属触感，仿佛汲取着某种力量。
然后她抬起头，脸上努力挤出一丝符合奴隶身份的惶恐和怯懦，细声细气地应道，“是。”
无论前面是什么，是刀山还是火海，她都得去闯。
因为萧衍还在那里。
她得去和他并肩作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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