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白狼塞军营辕门紧闭，拒马重重，火把在风中噼啪作响，映照着守门士兵冰冷坚硬的甲胄。
阿圆紧赶慢赶，还是迟了一步。军营己然宵禁。
“军爷！军爷行行好，我找斥候营的赫连队正有十万火急的事！通传一声就好！”阿圆急得额头冒汗，试图靠近解释。
新换防的守门士兵面孔生硬，毫不通融地横起长戟拦住她，“军营重地，宵禁后任何人不得入内！速速退去！”
“我认识你们刘校尉，还有火头营的刘老锅……”
阿圆急报人名，试图打通关系网。
可今夜值守的偏是些新面孔，为首的兵士脸色一沉，厉声喝道，“再不退开，以窥探军营论处！”
阿圆心急如焚，眼看着士兵真要动手，几乎要不管不顾地硬闯。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一个清冷的声音自身侧不远处响起。
“贺圆？”
阿圆猛地扭头，在火把摇曳的光影下看见了萧衍。他额上绑着汗巾，几缕黑发被汗水浸湿贴在额角，前襟更是湿透，紧贴着结实的胸膛，显然是刚经历了极剧烈的操练，周身还散发着蒸腾的热意。
“萧衍！”
阿圆眼睛骤然一亮，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也顾不上他这身打扮为何此时出现在这里，急忙大喊，“帮帮我！快！去找一下赫连劫！告诉他我在营门口等他，有十万火急的事！天大的急事！”
萧衍的目光在她焦急得几乎扭曲的脸上停留了一瞬，没有多问一句，只极轻地颔首，吐出两个字，“等着。”随即转身，身影迅速没入阴影之中。
阿圆的心稍稍落回肚子里一点，可随即又被更深的焦虑攥紧。她在营门外来回踱步，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得像擂鼓。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无数倍，晚风吹过，带着刺骨的凉意，她却浑然不觉，手心全是汗。
幸好，并未让她等太久。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赫连劫高大的身影出现在火光下，脸上带着疑惑和担忧，“阿圆？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阿圆一把将他拉到远离守卫的僻静处，劈头盖脸就问，“赫连劫！你以前说，你那个戎人爹的部族附近有座终年积雪的玉山，山上长着雪莲花，这话到底是不是真的？你给我句准话！”
赫连劫被她这没头没脑的一问弄懵了，狐疑地打量她，“你大晚上闯营就问这个？你想干嘛？”
“你别管我想干嘛！你就说有没有！有没有！”阿圆急得跺脚，牙齿咬得咯咯响，几乎要上手掐他，“快说啊！磨磨唧唧跟个娘们似的！”
见她真急了，赫连劫不敢再耽搁，连忙点头，“有有有！是真的！我小时候听部族里的老人说过，玉山峰顶极寒之处，确实生有雪莲，但那地方险得很，没人敢轻易上去……阿圆，你问这个到底……”
得到确切的答案，阿圆紧绷的心弦微微一松，随即没好气地剜了赫连劫一眼，打断他的追问，“婆妈！问那么多！”说完转身就要走。
“等等！”赫连劫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力道之大捏得她生疼，“阿圆，你想干嘛？”他目光锐利，紧紧盯着她，试图从她脸上找出蛛丝马迹。
阿圆脚步一顿，回过头时脸上己挂起惯常那种混不吝的轻笑，甚至还白了他一眼。
“瞎想什么？是我店里今晚来了支北来的大商队，领头的说他们有门路能深入戎人地界收货。我寻思着要是玉山雪莲的消息靠谱，把这消息卖给他们，说不定能白赚五十两银子呢，这不一听你说过，赶紧来确认消息嘛。”
赫连劫将信将疑，眉头依旧拧着，“真的？那也不至于这么晚急匆匆跑来……”
“人家商队天不亮就要出发，不现在来问，等黄花菜凉吗？”阿圆故作不耐烦地摆摆手，“行了行了，消息确认了，我赶紧回去跟人谈价钱去，走了！”
她不再给赫连劫追问的机会，转身快步离开，身影迅速融入夜色。
刚一脱离赫连劫的视线范围，阿圆脸上强装的笑容瞬间消失，眉头紧紧锁起，脚步也沉重了几分。
消息是真的，接下来，就是赌上性命的决断了。
她心事重重，脚步匆匆，不妨旁边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
“你什么时候去玉山？”
阿圆正全神贯注思索着计划，顺口就答，“明早吧……呃？”
话一出口，她猛地反应过来，惊悚地回头，只见萧衍不知何时竟跟了上来，正站在阴影里，眉头微蹙地看着她。
他显然听到了她刚才和赫连劫的大部分对话，并且根本不信她那套商队的说辞。
“你打算自己去玉山？”萧衍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但眼神却锐利如刀，“你不要命了？”
阿圆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强自镇定，打哈哈道，“开什么玩笑？我就是卖个消息赚点钱……玉山那鬼地方，是我能去的吗？”
萧衍的表情没有丝毫松动，反而更加严肃，那双冷眸仿佛能看穿她所有的伪装。
阿圆被他看得心虚，继而有些恼羞成怒，嗤笑一声，试图用强硬掩盖慌乱，“我跟你说得着吗？咱俩很熟吗？走了！”
她转身欲逃，却听萧衍在身后淡淡地开口，声音不高，却精准地钉住了她的脚步。
“是吗。那和赫连队正说得着吧。”
阿圆僵住，难以置信地回头瞪他——他竟想用告诉赫连劫来威胁她？
而不远处，原本还在原地徘徊思索的赫连劫似乎注意到了他们两人再次交谈的身影，正疑惑地朝这边走来。
阿圆背后瞬间惊出一身冷汗。
若让赫连劫知道真相，他绝不会让她去冒险，甚至可能把她捆起来关着！
眼看赫连劫越走越近，阿圆急得不行，终于败下阵来，飞快地压低声音对萧衍道，“翁婆婆的孙子豆豆快病死了！需要天山雪莲入药救命！满意了吧？别告诉他！”
萧衍拧着的眉头未曾舒展，反而锁得更紧，看向她的眼神复杂难辨。
就在这时，赫连劫己经到了跟前，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你们俩又说什么呢？阿圆，你刚才说的商队……”
阿圆背后冷汗涔涔，脸上却瞬间堆起夸张的笑打断他，“没啥没啥，碰巧又遇到萧兄弟，跟他道个谢嘛，行了行了，天晚了我得赶紧回去了，你们也快回营吧，走了走了！”
她不敢再看萧衍，也不敢多留，几乎是脚底抹油，转身跳上马车就跑，速度快得像是身后有狼在追。
一路疾行回到白狼塞城门口，城门早己关闭。但正如阿圆所说，她在这地方混迹多年，人脉自有其广度。
守城的老兵认出是她，又见她神色焦急，盘问了两句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悄悄开了条门缝放她进去了。
阿圆低声道谢，闪身入城，快步回到“贺氏羊汤”。
店里一片寂静，众人都己歇下。她摸黑回到自己房间，却没有点灯，只是静静地坐在黑暗里，坐了许久许久。
豆豆的笑脸，翁婆婆的泪眼，赫连劫的担忧，萧衍冷冽的质问……在她脑中交替浮现。
最终，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悄然起身，摸到了隔壁板牙和小白的房间。
这两人都是她早年捡回来的孤儿，无家可归，便一首住在店里，名义上是伙计，实则如同家人。
板牙睡得正沉，被摇醒时迷迷糊糊，见床边黑影是阿圆，吓得一个激灵，下意识紧紧抱住棉被捂住胸口，活像要被非礼的小媳妇。
阿圆看得满头黑线，没好气地一巴掌扇在他脑袋上，低声斥骂，“想啥美事儿呢！给老娘醒醒神！”
另一边的小白也惊醒了，揉着惺忪的睡眼，畏惧光线的粉色眼眸在黑暗中努力聚焦，“阿圆姐……？”
阿圆压低声音，言简意赅，“我准备明天一早就出城，去北边戎人地界的玉山采雪莲。”
一句话如同惊雷，炸得板牙和小白瞬间睡意全无，彻底清醒。
“什么？！”
“不行！太危险了！”小白失声惊呼。
板牙也急了，“老板娘你疯了！那地方是人去的吗？会死的！”
阿圆故作轻松，甚至还笑了笑。
“店里就交给你们俩了。尤其是小白，你心细，账目你多上心。板牙，机灵点，别偷懒，帮着照应好。
要是……要是赫连劫来找我，问我去哪儿了，你们就跟他说……我去江南了。可能回来，也可能不回来了。让他……别惦记，照顾好自己。”
这话几乎等同于交代后事。板牙和小白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唰地掉了下来，又怕哭出声，只能死死咬着嘴唇，发出压抑的呜咽声。他们太了解阿圆的性子，知道她决定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阿圆看着他们哭得狼狈的样子，心里也不好受，却故意嫌弃地撇撇嘴，“行了行了，多大点事！别哭哭啼啼的，晦气！我走了！”
她站起身，故作潇洒地挥挥手，不再看他们，转身快步离开了房间。
带上门的那一刻，她靠在冰冷的门板上，仰起头，深深吸了一口气。
奇怪的是，预想中的恐惧和不安并没有将她淹没，反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和淡淡的暖意包裹了她。
恍惚间，她仿佛看到了爹娘模糊而温暖的笑脸。
她极轻地呢喃，像是祈祷，“爹，娘，保佑我……”
第二天清晨，天色未亮，寒气刺骨。
阿圆换上一身利落的男装，用布条裹紧了胸，头发也紧紧束起藏在毡帽下，背上一个装着干粮和水囊的行囊，牵着马，悄然出了城门。
城门外，一个皮肤黝黑，裹着厚实皮袄，眼神精明中带着些谨慎的戎人汉子早己等候多时。这是她花费不小紧急寻来的向导，名叫巴特尔。
白狼塞虽是与戎人对峙的前沿，但私下里的边缘贸易和往来从未真正断绝，总有游走于灰色地带的人。
阿圆翻身上马，最后回望了一眼在晨曦中轮廓模糊的白狼塞土城，然后猛地一抖缰绳。
“走吧！”
马蹄踏起轻尘，两人两马，向着北方那片未知而危险的荒原，头也不回地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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