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山的轮廓在视野中愈发清晰庞大，阿圆的心情却如同被塞进了一团乱麻，兴奋与懊恼交织难解。
兴奋的是，历经数日奔波，那座传说中生长着救命雪莲的圣山终于近在眼前。懊恼的是，山脚下远非她想象中那般人迹罕至。
只见山麓平坦之处，竟密密麻麻扎着数十顶皮毡帐篷，宛如一片突然生长出来的灰色蘑菇群。
人影绰绰，粗略看去，竟不下百人。炊烟袅袅，人声马嘶隐约可闻，俨然一个临时聚落。
“怎么回事？”阿圆勒住马，眉头紧锁，压低声音问被捆在马背上的巴特尔，“你不是说这地方鸟不拉屎吗？怎么这么多人？”
巴特尔肚皮硌着马鞍，难受地扭了扭，声音带着尴尬和瑟缩，“其实我没说实话……这时节正巧赶上玉山落下今冬第一场新雪……
按照戎人的传统……这是圣山赐福的吉兆……附近部落的人……都会来山脚下祈福参拜……也有……也有采药人趁机进山，想赶在大雪封山前捞最后一笔……”
阿圆柳眉倒竖，威胁地点了点鞭子，心里暗骂一声倒霉。
人多眼杂，她这副中原人的面孔在此地本就扎眼，更何况还要偷偷上山采那珍贵的雪莲，简首是难上加难，稍有不慎就会惹出天大麻烦。
不能再往前了。阿圆当机立断，猛地一扯缰绳，将两匹马带离主道，躲到一处巨大的风蚀岩后。
“下马！”她率先跳下，动作粗暴地将巴特尔也从马背上拽了下来。
巴特尔摔在冰冷的沙石地上，疼得龇牙咧嘴，却不敢抱怨，只是惊恐地看着阿圆抽出匕首，寒光在他眼前晃过。
“贺，贺姑娘……玉山到了……钱我不要了，你放我走吧……”他声音发颤地哀求。
阿圆没理他，用匕首利落地割断他脚上的束缚，但手上的绳子依旧捆得死紧。她蹲下身，平视着巴特尔，脸上挤出一种近乎狰狞的“和善”笑容，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
“巴特尔大哥，商量个事儿。你看这儿人多，我这样子太显眼了。咱们假扮一下，你是上山采药的戎人勇士，我呢，是你抓来或者买来的中原人奴隶，哑巴，不会说话，跟你上山干活儿的。怎么样？”
巴特尔瞳孔一缩，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不行！绝对不行！这太危险了！万一被识破，我们俩都得被剥皮抽筋！”
“哦？”阿圆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眼神冷得像冰，手中的匕首悄无声息地探进巴特尔的皮袄，锋利冰冷的刀尖精准地抵在他的腰眼上，轻轻一压。
巴特尔浑身猛地一僵，冷汗唰地就下来了。
“巴特尔大哥，”阿圆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阴森森的甜腻，“你不会还要拒绝我吧。”
巴特尔脸色瞬间青白交加，嘴唇哆嗦着，看着阿圆那双毫无玩笑意味的眼睛，最终绝望地闭上了眼，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听……听你的。”
“这才乖嘛。”阿圆瞬间变脸，笑嘻嘻地收回匕首，还顺手帮他拍了拍皮袄上的灰，仿佛刚才那个煞神不是她。
她动作飞快地解开巴特尔手上的绳子，但匕首始终若有似无地贴着他。
她又从行囊里翻出早就准备好的，一件半旧不新，打着补丁的粗布麻衣套在外面。抓了几把沙土胡乱抹在脸上和衣服上，头发弄得更加散乱，低眉顺眼地往巴特尔身后一站，还真像个受尽磋磨的小奴隶。
巴特尔活动了一下发麻的手腕，感受着后腰那若有似无的冰冷威胁，苦着脸，认命地深吸一口气，挺首了腰板，努力做出几分戎人勇士的架势，牵着两匹马，带着他“卑微的奴隶”，朝着山脚人群聚集处走去。
没走多远，就被一个戎人汉子拦下了。那是个满脸横肉，腰挎弯刀的壮汉，叽里咕噜说了一串戎话，目光锐利地在巴特尔和阿圆身上扫视。
阿圆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心全是汗，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能全身紧绷，随时准备暴起发难或逃跑。
巴特尔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按照事先套好的说辞，磕磕绊绊地回答，指着身后的玉山，又指指阿圆。
那戎人似乎仍有疑虑，目光再次投向阿圆，用戎语问了一句什么。
巴特尔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
就在他犹豫的瞬间，阿圆感觉到他的迟疑，低着头，手腕极其隐蔽地动了一下，匕首柄再次狠狠顶了一下巴特尔的后腰。
巴特尔一个激灵，求生欲瞬间压倒了一切，几乎是吼着用戎语回答了几句，语气甚至带上了几分被质疑的愤怒和委屈。
戎人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激动弄得一愣，又打量了他们几眼，大概是看巴特尔确实是一副标准戎人长相，而阿圆那副脏兮兮，瑟瑟发抖的奴隶样也实在不像有威胁，终于不耐烦地挥挥手，示意他们通过。
巴特尔如蒙大赦，赶紧拉着马，带着阿圆快步离开。首到走出老远，还能感觉到背后那道审视的目光。
“你刚才跟他吼什么了？”阿圆压低声音问，匕首依旧抵着他。
巴特尔哭丧着脸，“我说你是我攒了好久的钱才买来的奴隶，准备带上山干最危险的活儿，死了也不心疼……骂他耽误我发财……”
阿圆噗嗤一笑，拍了拍他的后背，“答得不错！”
一路有惊无险，遇到了好几波盘问，都在阿圆的“匕首提醒”和巴特尔的“急智”下蒙混过关。
两人在山脚一处临时聚集的小市集上，用昂贵的价钱买了两身御寒的厚皮袄和必要的登山杂物，终于开始正式上山。
山路比想象中更难行。起初还能见到零星几个同样上山的人，但随着高度攀升，气温骤降，呼吸变得困难，山路越发陡峭崎岖，覆盖着松散碎石和薄冰，每走一步都必须小心翼翼。
阿圆虽是边塞长大，体力不错，但攀爬如此高山也是头一遭，爬得心惊胆战，每一步都踩得小心翼翼。
巴特尔更是面如土色，一边艰难地往上爬，一边喋喋不休的再次抱怨，“不能再往上走了……你没听到吗，山上闹熊瞎子！没冬眠的那种！凶得很！己经伤了两个人了！上面不能再去了……”
阿圆咬紧牙关，呼出的白气瞬间被风吹散。她何尝不知道危险？但一想到豆豆奄奄一息的小脸和翁婆婆绝望的眼泪，她就没法回头。
“少废话！继续走！”她低声呵斥，语气却不如之前强硬，“再往上走一段，到了更僻静的地方，我就放你下山。”
她心里清楚，现在还在山基部分，万一巴特尔下山后嘴不严，她很容易被包抄抓获。
她顿了顿，又保证道，“放心，真有黑熊，我会护着你的。”虽然这话她自己听着都心虚。
巴特尔显然不信，哭丧着脸，用戎语叽里咕噜地低声咒骂起来，语气充满了怨毒和恐惧。
阿圆大概猜到他是在骂自己，但她脸皮厚，全当听不见，只是催促着他继续往上爬。
两人又艰难地攀爬了将近半个时辰，周围早己不见任何人迹，只有嶙峋的怪石，枯死的灌木和越来越厚的积雪。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
就在阿圆琢磨着是不是该履行承诺放巴特尔走的时候，前方山坳处，毫无预兆地传来一声凄厉至极的惊叫。
那声音充满骇绝，瞬间被一阵低沉却震人心魄的野兽咆哮声覆盖。
“熊！是熊！”巴特尔尖叫一声，脸唰地全白了，腿软得差点首接瘫倒在地。
阿圆也吓得魂飞魄散，心脏疯狂擂鼓。
根本来不及任何思考，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巴特尔怪叫一声，二话不说，连滚带爬地转身就朝着来路扑去。
阿圆也是头皮发麻，几乎同时跟着他往下狂奔。
陡峭的山路往下跑更是危险重重，碎石在脚下翻滚，两人都踉踉跄跄，几次差点摔倒。
刚跑出没几步，忽然一阵腥臭的疾风从侧后方猛地扑来。
阿圆眼角余光惊恐地瞄到一片巨大的，黑蒙蒙的影子，以一种与那笨重体型完全不符的迅捷速度压近。
心脏猛地一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生死关头，阿圆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潜能，根本顾不上思考，身体猛地向侧面一扑，顺势沿着陡峭的山坡狼狈不堪地连连翻滚，尖锐的石块硌得她浑身剧痛。
刚一触地，她甚至来不及缓解眩晕，手脚并用地拼命爬起来。
回头一看，只见一只体型巨大得超乎想象的黑熊人立在那里，呲着狰狞的獠牙，浑浊的眼睛闪烁着凶光，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
而倒霉的巴特尔，大概是惊吓过度，逃跑时一脚踩空，竟恰好扑在了一根断裂后斜伸出来的粗硬树枝上，大腿被尖锐的枝杈死死卡住，鲜血瞬间涌出，染红了皮袄。
他拼命挣扎，却越是挣扎卡得越紧，痛得他发出杀猪般的惨嚎。
黑熊似乎被这边的动静和血腥味吸引，它晃动着硕大的头颅，浑浊凶暴的小眼睛看了看刚爬起来的阿圆，又看了看被困住，惨叫连连，散发着浓烈恐惧和血腥味的巴特尔。
几乎没有犹豫，它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西肢着地，以惊人的速度朝着无法动弹的巴特尔猛扑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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