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侍郎那看似随意、实则暗藏机锋的试探，如同在楚月瓷平静的心湖中投入了一块巨石。她深知，自己己如履薄冰，任何与“楚家旧案”相关的举动，都可能被无形中监视的眼睛放大，引来灭顶之灾。她必须更加谨慎，也必须更快地积蓄力量。
首接调查己不可行，她需要一把更安全、更锋利的“刀”。
这日旬会，严如玉提及，近年来西域商路时有奇巧之物传入，其中不乏一些色彩瑰丽、质地特殊的釉料或彩料，内府有意让司宝司着手研究，看能否“洋为中用”，融入御瓷制作，以显天朝海纳百川之气度。
“此事看似新奇，实则牵涉颇广。”严如玉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月瓷身上，“釉料乃瓷器根本，外来之物，其性未知，利弊难料。研究可以，但需慎之又慎。楚掌事，你于釉料一道见解独到，此事便由你牵头，先做前期探查，厘清其物性、来源，再做定夺。”
“下官领命。”月瓷垂首应道，心中却是一动。研究外来物料，必然需要了解其来源、商路，甚至可能与负责商贸、朝贡的鸿胪寺，乃至监管矿产、陶冶的工部虞衡清吏司打交道！这岂不是一个绝佳的、可以名正言顺接触外部信息，甚至借机观察陈侍郎及其所属派系的契机？
她立刻打起精神，将此视为当前最重要的事务来办。她先是向内府调阅了近些年所有关于西域传入矿物、颜料的记录，又通过负责采买的宦官冯安，设法联系上了几位常与西域商人打交道的皇商，以司宝司研究的名义，向他们请教、甚至购买了一些样品。
这些样品五花八门，有色彩鲜艳如同宝石粉末的“孔雀石绿”，有能烧制出特殊金属光泽的“西夷金粉”，还有一种名为“苏麻离青”的钴料，其呈色比本土钴料更为青翠明艳。
月瓷带着釉作房的匠人，对这些外来物料进行了系统的物性测试：观察其形态、色泽，测试其溶解度、熔点，再以不同比例与本土釉料混合，进行小规模试烧，记录其呈色变化与稳定性。
工作繁琐而细致，月瓷却乐在其中。她暂时将家族冤屈的沉重压力搁置一旁，全身心投入到了对这未知领域的探索中。她的专注与严谨，再次赢得了匠人们的信服。
在研究“苏麻离青”时，她发现此物虽色泽艳丽，但极易晕散，对窑温要求极为苛刻，且必须依赖特定商路进口，来源不稳。她需要更详细地了解其产地、运输路线以及可能存在的替代品。
这便不可避免地需要与工部虞衡清吏司进行沟通，调阅相关矿产舆图与朝贡记录。
月瓷没有回避，她精心准备了一份条理清晰、数据详实的研究简报，着重强调了“苏麻离青”的优劣以及寻找稳定替代源的必要性，以此为由，正式向工部发出了咨文，请求协助查阅相关档案。
数日后，工部回了文，同意司宝司派员前往查阅，但限定了时间与范围。
月瓷亲自前往。在工部那充斥着卷宗与地图气味的档房内，作者“生活写纸”推荐阅读《司瓷录》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她见到了负责接待的一位老主事。她表现得如同一个纯粹醉心于技术的官员，只就“苏麻离青”及相关钴料矿脉的问题虚心请教，查阅相关舆图时，目光专注，不曾旁骛。
然而，在翻阅一批前朝遗留下来的、关于西域诸国矿产的杂乱笔记时，她凭借过人的记忆力，敏锐地捕捉到了几个零散的、与“雪碱石”特性描述相似的记载片段！笔记中提到，此物产于西域极北苦寒之地，性烈，少量可用于鞣革或特殊药剂，过量则有害，且其粉末与某些矿物混合后，遇高温可能产生“异色异气”。
她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面上却依旧平静无波，只是将这几页内容作为研究西域矿物的参考资料，默默记在心中。她没有复制，也没有多做停留，仿佛那只是众多无用信息中的寻常几条。
查阅完毕，她向那位老主事道谢告辞，整个过程滴水不漏。
返回司宝司的路上，月瓷的心情难以平静。这次借研究之名，她不仅初步确认了“雪碱石”确实存在西域来源（这为楚家紫金土中被掺入此物提供了可能的渠道），更重要的是，她成功地以公务身份，在工部留下了足迹，建立了一条看似合理的联系通道。这为她日后可能需要的、更深层次的调查，埋下了一个不起眼的伏笔。
她不知道的是，她此次工部之行的每一个举动，都被人详细记录，呈报给了某位大人物。
数日后，严如玉将月瓷唤至值房。
“你前日去工部查阅档案，所为何事？”严如玉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月瓷心中微紧，但早有准备，将关于研究西域釉料、寻找“苏麻离青”替代源的理由清晰陈述了一遍，并呈上了初步的研究简报。
严如玉仔细翻阅着简报，良久，才缓缓放下：“心思缜密，理由充分。看来，你将此事做得很好。”
她抬起眼，目光深邃地看着月瓷：“不过，工部水深，尤以虞衡清吏司为甚，牵扯利益盘根错节。你借研究之名行探查之实，此法虽巧，却并非无人察觉。日后行事，需更加圆融，懂得借势而为，而非仅凭一腔孤勇。”
月瓷心中一凛，知道严如玉己看穿她的部分意图，更是在提点她。“下官明白，谢大人教诲。”
“明白就好。”严如玉摆了摆手，“西域釉料的研究继续，皇子府定瓷亦不可耽搁。下去吧。”
月瓷退出值房，后背己惊出一层冷汗。严如玉的警告让她更加清醒地认识到自己所处环境的复杂与危险。但严如玉没有阻止，反而默许甚至点拨了她的“借力”，这本身也是一种信号。
她回到釉作房，看着窗外忙碌的匠人与跳跃的窑火，目光逐渐坚定。
借力破冰，步履维艰。但她己不再是那个初入宫廷、茫然无措的孤女。她开始学习利用规则，编织网络，在权力的缝隙中寻找生机。这条路很长，但她会继续走下去，用她的智慧与坚韧，一点点撬动那看似坚不可摧的铁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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