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如玉的提点，如同在迷雾中为楚月瓷点亮了一盏灯。她明白，单打独斗终究力薄，在这盘根错节的宫廷与朝堂之中，她需要盟友，需要信息网络，更需要一个“合情合理”的身份与渠道，去接触那些可能藏有真相的角落。
西域釉料的研究，便是这样一个绝佳的掩护与平台。她不再仅仅满足于在司宝司内闭门研究，而是更加主动地拓展与外界的联系。
她以“厘清物性，追溯源头，便于后续管控与仿制”为由，再次通过内务府，向负责外藩事务的鸿胪寺发出了正式协查文书，请求提供更多关于“苏麻离青”、“孔雀石绿”等西域矿物的详细产地、贸易路线乃至其在本国的用途记载。
鸿胪寺掌管西方朝贡与外务，其档案中关于异域物产的记载，远比工部更为详尽，也更为……安全。至少，暂时不会首接触碰到工部某些人的敏感神经。
数日后，鸿胪寺回文，允司宝司派员查阅相关卷宗。月瓷此次带了柳如丝同去。一方面，柳如丝画工精湛，对色彩敏感，有助于辨识记录中的细节；另一方面，月瓷也存了借此观察柳如丝，以及借助其工部侍郎之女身份，缓和与鸿胪寺官员打交道气氛的心思。
鸿胪寺的档案库与工部风格迥异，卷宗中夹杂着大量异域文字的记录、粗糙的手绘地图以及充满异域风情的物产图样。接待她们的是一位姓林的鸿胪寺主簿，态度颇为和气。
月瓷将主要精力放在了查阅与“苏麻离青”钴料相关的记录上。她很快便在一份前朝西域大食国（阿拉伯帝国）使团的贡品清单附注中，找到了关于此种钴料的明确记载，称其产于“法尔斯”（波斯地区），色泽青翠，为当地绘制玻璃、陶器之上品，并提及商路多经陆路，由西域胡商转运。
同时，她也“顺带”留意了其他特殊矿物的记录。在一份关于更北方“罗斯”地区（泛指东欧、俄罗斯地区）物产的杂乱笔记中，她果然找到了关于“雪碱石”更为详细的描述！笔记中以生硬的汉字写道：“其地有白石，质轻，性酷烈，土人偶用于硝皮，用量极微，多则皮损。遇火有异色，与某些金石相混，可得诡异之光，然其气有毒，需远避。”
“诡异之光”、“其气有毒”！月瓷的心沉了下去。这描述与苏墨笔记中的“遇高温或生异变”、“甚或……”以及父亲那半部《釉秘》中隐晦提及的警示，完全吻合！
她强忍着翻涌的情绪，不动声色地将这一页的内容牢记于心。她没有抄录，也没有多做停留，仿佛这只是研究西域矿物过程中的一个无关紧要的发现。
柳如丝则专注于临摹那些异域器物的纹饰与色彩搭配，偶尔就某些奇特颜料的呈色原理与林主簿探讨几句，显得专业而投入。她的存在，确实让这次查阅过程更为顺畅。
回司的路上，柳如丝看着沉默的月瓷，忽然开口道：“鸿胪寺档案浩繁，虽杂乱，却别有一番天地。有些记载，看似荒诞，细究之下，却往往暗合至理。”
月瓷侧目看她，柳如丝的目光却投向远处宫墙的飞檐，语气依旧平淡：“譬如那‘雪碱石’，若非今日亲见记载，实难想象世间竟有如此奇物，用之得当或为奇助，用之不当则为剧毒。制瓷之道，亦是如此，分寸之间，天地之别。”
月瓷心中剧震！柳如丝此言是何意？她是无意感慨，还是意有所指？她是否也看到了关于“雪碱石”的那段记录，并联想到了什么？
月瓷不敢确定，只能含糊应道：“柳副管事所言极是。万物皆有其性，顺之则昌，逆之则亡。我等着实需更加谨慎。”
柳如丝看了她一眼，未再言语。
此次鸿胪寺之行，收获远超月瓷预期。她不仅进一步确认了“雪碱石”的特性与危害，更重要的是，她成功地在鸿胪寺这条相对“安全”的线上，建立了初步的联系。林主簿对她们的专业态度颇为赞赏，暗示日后若有所需，可再来查阅。
借着研究西域釉料的东风，月瓷开始有选择地接触一些与物料采买、异域通商相关的人员。她通过冯安，结识了内务府几位负责库藏、见识广博的老宦官；借着核对皇子府定瓷器型的机会，与营造司一些底层官吏也混了个脸熟。
她不再仅仅是一个埋头技术的女官，开始有意识地在这些看似琐碎的公务往来中，编织着一张属于自己的人情与信息网络。她出手大方（动用的是之前的赏赐），态度谦和，请教问题时常能切中要害，显示出极高的专业素养，令人不敢小觑，也更容易获得有价值的信息。
她了解到工部内部并非铁板一块，虞衡清吏司与营缮清吏司之间存在职权与利益的纠葛；她听说陈侍郎与宫内某位位份颇高的贵妃娘家似有往来；她也得知，当年负责楚家案件的主审官员之一，早己外放，而另一位则己在数年前病故。
线索依旧支离破碎，真相依旧遥不可及。但月瓷感觉到，自己不再像之前那样盲目和被动。她开始触摸到这个庞大官僚体系的脉络，开始懂得如何利用规则和身份，去获取她需要的东西。
这一日，她正在釉作房内核算一批新到的釉料成本，一名小宦官送来一封没有署名的短笺，只说是鸿胪寺林主簿托人转交。
月瓷心中疑惑，展开一看，上面只有寥寥数字：“闻西市新至一批波斯玻璃器，其蓝深邃，或与‘苏麻离青’同源，可往一观。”
月瓷握着短笺，沉吟片刻。林主簿此举，是单纯的技术交流，还是某种善意的示好？亦或是……另有所图？
无论何种原因，这都是一个机会。一个可以名正言顺接触宫外市场，或许还能进一步了解西域物料渠道的机会。
她将短笺小心收好，目光投向司宝司朱红大门之外的方向。宫墙之外，是更广阔的天地，也可能藏着更深的陷阱。
但她知道，自己必须走出去。为了技艺，也为了那沉埋己久的真相。
司瓷录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司瓷录最新章节随便看！(http://www.220book.com/book/XUTB/)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