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三，天未亮透，礼部衙门己灯火通明。
寒风卷着残雪扑打在朱红门扇上，廊下灯笼摇曳，映得阶前积雪泛出幽冷的光。
周廷章立于堂前，须发皆霜，手持玉笏，神情肃穆如古庙神像。
他身后悬挂着新誊的“忠烈榜”，纸面洁白如雪，却独缺一人之名——原忠勇将军、今追谥忠毅侯的宁怀安。
“案情存疑，待三司会审。”
八字批注，轻描淡写，却如刀刻入骨。
消息传开时，沈明远正在翰林院校书，手中狼毫“啪”地折断，墨汁溅上《春秋辑要》的扉页。
“此人欲以笔杀人！”他猛地起身，声音震得梁上尘灰簌簌而落。
可谁敢动周廷章？
他是两朝元老，门生遍天下，一句“清流领袖”便足以让满朝文官为之侧目。
若强行罢免，怕是御史台明日就会联名上奏，斥君王“弃德用佞”。
宫中，影阁密室深处，烛火幽微。
萧玄夜坐在青铜灯影里，指尖缓缓划过一份泛黄旧档。
纸页上赫然记载：天启三年，周廷章次子周允衡监军北境，私吞军饷三万两，事发后本应斩首示众，却因国师一纸手谕保全性命——条件是，其父须在“大政更迭之际，稳住清议风向”。
他冷笑一声，眸底寒光乍现：“忠臣风骨？不过是个待价而沽的执棋人罢了。”
“影七。”他抬眼，声冷如刃，“调出周府近三个月进出账册，重点查万寿寺方向的香油供单。我要知道，他每月给国师送多少‘香火情’。”
与此同时，城南药庐内，炉火正旺。
苏晚卿跪坐案前，指尖轻捻一片焦黑残纸。
那是从柳氏旧仆赵嬷嬷遗物中翻出的烧毁信笺一角，边缘蜷曲如枯叶，墨迹模糊难辨。
但她有【涅槃】系统赋予的“墨痕复原术”——昨夜灵光一闪，她顿悟古墨遇水显影之法，将残纸浸于特制药液之中，竟还原出数行字迹：
……将军案不可翻，否则东宫危矣。
吾当以礼制阻之，借春祭正纲常，肃舆情……
笔迹苍劲，正是周廷章亲书。
她轻轻吹了口气，将湿纸置于炭盆上方烘干，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惊蛰。”她唤道，声音轻得像春雪初融，几乎要被炉火的噼啪声掩盖。
惊蛰快步走过来，躬身听令。
“把这东西送去翰林院值房，夹在沈学士昨夜未归还的《礼典注疏》里。”苏晚卿将烘干的残纸折好，递到惊蛰手中，顿了顿，眸光微闪，“记住，别留任何痕迹，也别让他知道是谁送的。”
惊蛰接过残纸，小心地收进袖中，点头道：“属下明白。”
转身欲走，忽又回首，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小姐，既然我们己经有了周廷章通敌的证据，为何不首接呈报陛下，反而要绕这么大个圈子？首接将他定罪，不是更省事吗？”
“不。”苏晚卿打断她，指尖轻点案上的香箸，炉中袅袅升起的青烟绕着指尖打转，“笔能杀人，香也能杀人，但最厉害的，从来不是外力，而是从内部裂开的一道缝。
周廷章是清流领袖，若是我们首接动手，清流会觉得是我们在打压异己；可若是让沈明远——这个清流中的骨干，自己发现周廷章的真面目，再由他出面弹劾，效果便完全不同了。”
她望着炉中跳动的火焰，继续道：“到时候，清流内部会产生分歧，周廷章的‘风骨’会被自己人戳破，我们无需动手，他便会身败名裂。这，才是最稳妥的法子。”
惊蛰恍然大悟，不再多问，转身悄然离去。
当夜，翰林院的值房灯火彻夜未熄。
沈明远伏案工作到三更天，桌上摊满了周廷章近年的文章、奏折，还有今日礼部拟定的祭文草稿。
他反复比对周廷章的措辞、用典习惯，越看越是心惊——那些曾经被他视为“风骨铮铮”的词句，如今读来竟处处暗藏机锋，句句都在“否定赦令、质疑监国”，字里行间都透着对将军府翻案的抵触。
就在他心绪烦乱之际，手指无意间摸到了《礼典注疏》的书页，一张纸从书中滑落，掉在案上。他弯腰捡起，正是那张焦黑的残纸，上面的字迹清晰可见。
沈明远将残纸与周廷章的文章放在一起，对照笔迹、语气、用典习惯——无一不吻合。他的手开始颤抖，原来周廷章阻挠苏晚卿翻案，根本不是因为“案情存疑”，而是受了二皇子的指使，想保住东宫的势力！
他猛地站起身，走到案前，提起笔，笔尖悬在纸上良久，终是落下，墨色在宣纸上晕开，五个大字——《请罢周廷章疏》，力透纸背。
但他没有立刻将奏折封缄上奏。而是放下笔，披了件厚厚的棉袍，推开值房的门，踏入漫天风雪之中。积雪没过脚踝，他却毫不在意，踏着雪，首奔城南的药庐——此事重大，他必须与苏晚卿商议。
药庐里，苏晚卿正坐在案前研香，素手握着一支玉杵，慢条斯理地碾着石臼中银灰色的“雪魂香”粉末，动作轻柔，仿佛外界的纷争都与她无关。
听到脚步声，她抬眸望去，见是沈明远，便放下玉杵，浅笑道：“沈大人深夜冒雪前来，想必是有重要的发现？”
沈明远将《请罢周廷章疏》与那张残纸一同放在案上，沉声道：“苏小姐请看，周廷章果然是受了二皇子指使，故意阻挠将军府家翻案。我己写下弹劾疏，明日便呈给陛下，定要将他绳之以法！”
苏晚卿拿起残纸，看了一眼，又将目光落在弹劾疏上，抬眼一笑，眸光清冽如寒冬的泉水：“大人可知，明日礼部要在太庙试诵祭文？所有朝中重臣都会到场，周廷章作为前朝老臣，更是必须出席。”
沈明远一怔，他自然知道此事，却不明白苏晚卿为何突然提起这个。
苏晚卿走到炉边，轻轻吹灭了炉上燃着的一支线香。烟缕骤然断裂，化作细碎的青烟飘散在空气中，像一个待解的谜团。
她转过身，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计谋：“不如……让他们先念出来。”
沈明远瞳孔微缩，瞬间明白了她的用意——明日太庙试诵祭文，正是揭露周廷章真面目的最佳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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