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初刻,紫宸殿外风雪交加。
落雪砸在廊下宫灯上,发出细微的“噼啪”声,转瞬即逝,如同这深宫中无数被掩埋的秘密。
萧玄夜整了整身上的玄色蟒袍,内衬的玄甲冰冷地贴着皮肤,腰间佩剑“寒渊”在风中隐隐嗡鸣,似有龙吟。
贴身伺候的王公公将手笼在袖中,凑近了低声道:“王爷,陛下今日精神恍惚,己经……己经三次提及当年‘火海救驾’之事了。”他的声音在风雪中飘忽不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萧玄夜深不见底的眸色微动,面上却无波无澜,只淡淡吐出两个字:“带路。”
李公公不敢再多言,躬身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殿门。
一股混杂着龙涎香和苦涩药味的暖气扑面而来。
殿内烛影摇曳,将人的影子拉得又长又诡异。
年迈的皇帝斜倚在榻上,明黄色的被褥下身形枯槁,一双眼却不复平日的浑浊,锐利得如盘旋于孤峰之上的苍鹰,死死地锁在走进来的儿子身上。
殿内寂静得可怕,只有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响。
良久,皇帝沙哑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你母妃死的那一夜,”他一字一顿,仿佛每个字都沾着血,“你说,有人在凤藻宫里放火?”
萧玄夜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遮住了所有情绪:“是。儿臣亲眼所见,火势由内而外,绝非意外。”
“呵。”皇帝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冷笑,像是在嘲讽,又像是在悲鸣,“可二郎说,是你。是你为了夺嫡,亲手弑母,再嫁祸于他。”
这诛心之言,足以让任何一个皇子瞬间崩溃。
可萧玄夜只是静静地站着,身形笔挺如松,连呼吸都没有乱半分。
他没有辩解,也没有愤怒,只是陈述一个事实:“若儿臣真想夺位,何必等到今日?三年前西南兵变,十五万边军虎符尽在儿臣之手,只需我一道军令,这京城便可易主。可我,未曾动一兵一卒。”
他缓缓抬起头,那双幽深的眸子第一次毫无保留地迎上皇帝的审视,里面翻涌着旁人看不懂的偏执与痛楚:“儿臣从始至终,只想护一人周全——哪怕,舍了这条命。”
皇帝剧烈地咳嗽起来,王公公连忙上前为他顺气。
他摆了摆手,浑浊的沉默良久,他忽然对李公公道:“去,把朕书案下的那个铁盒取来。”
铁盒陈旧,布满锈迹,打开时发出的“嘎吱”声格外刺耳。
盒中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块被烧得焦黑的玉佩碎片,但依稀还能辨认出上面用小篆精心雕刻的两个字——晚卿。
萧玄夜的瞳孔,在那一瞬间骤然紧缩。
他身上那层刀枪不入的伪装,终于裂开了一道缝。
皇帝将那碎片捏在指间,死死地盯着他:“你在火场将她背出来时,她脖子上戴着的就是这个。你告诉朕,你是怎么认识一个那时还未入京的苏家嫡女?”
这个问题,如同一把钥匙,打开了萧玄夜心中最深处的枷锁。
他终于卸下了所有防备和伪装,紧绷的身体微微一颤,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因为……我在另一个轮回里,亲眼看过她死在我怀里,整整三次。”
他像是陷入了一场醒不来的噩梦,将当年火场的细节一字一句地说了出来,那些细节,连宗人府最详尽的卷宗里都不曾记载。
“她左边肩胛骨上,有一颗小小的红痣。”
“她生平最怕雷声,每次打雷,都会躲在被子里发抖。”
“她断气前,在我耳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玄夜,替我……好好活着’。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不仅捅向他自己,也捅向了龙榻上的皇帝。
皇帝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那块玉佩碎片“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他看着萧玄夜血红的双眼,终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声叹息仿佛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朕……朕早该明白了……原来,你们都是回来的人。”
他挥退了王公公,挣扎着坐起身,指向龙案旁一个不起眼的金册,那金册就放在传国玉玺的边上。
“储位之争,到此为止。明日早朝,朕会下旨,立你为太子。”
这是萧玄夜筹谋两世的最终目的,可此刻他心中却没有半分喜悦。
然而,命运的玩笑,总在最关键的时刻上演。
就在此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一名禁军统领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盔甲上还沾着雪沫:“启禀陛下!二皇子……二皇子率三千亲卫报围了皇宫,称三皇子勾结苏氏意图谋反,己经……己经控制了南华门!”
话音未落,远处隐约传来兵刃相接的厮杀声。
萧玄夜闻言,反而笑了,那笑容冰冷而锋利:“他终究还是按捺不住了。”
他转身,腰间的“寒渊”发出一声清越的剑鸣,杀气毕露。
“等等。”皇帝却唤住了他。
在萧玄夜错愕的目光中,老皇帝颤抖着手,从玉玺旁拿起了另一件东西,用力抛了过去。
那是一枚纯铜铸造、刻有猛虎图腾的兵符,在烛火下闪着沉郁的光。
调令天下兵马的虎符。
“带上这个,”皇帝的声音透着一股决绝,“去把属于你的东西,拿回来。”
风雪漫天,宫门大开。
萧玄夜翻身上马,玄色蟒袍在风中猎猎作响。
他身后,无数黑甲骑士从皇城深处的影阁中如潮水般涌出,马蹄踏碎了满地积雪,悄无声息,却带着席卷一切的肃杀之气。
他从怀中掏出一枚素白的香囊,上面用银线绣着一株清雅的兰草,正是苏晚卿在药庐窗前悬挂的那一枚。
熟悉的药草清香传来,安抚了他狂躁的杀意。
指尖着香囊上细腻的针脚,他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语。
“晚卿,这一世,换我为你逆天而行。”
而此刻的苏府,高高的摘星阁上,苏晚卿一袭白衣,凭栏而立。
她没有看向城中任何一处灯火,目光只遥遥锁定了皇宫方向那一片不正常的、冲天的火光。
寒风吹动她的裙摆,她却仿佛感觉不到丝毫寒冷。
在她紧握的手心,是一枚刚刚由信鸽送来的密信残片,上面是三个用血写成的字,字迹潦草而决绝。
等我回来。
她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眸中一片清明与坚定。
京城的风雪,似乎又大了几分,像是要将这整座皇城,连同其中所有人的命运,一并埋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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