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光未亮，林夕瑶便己起身。春桃端着热水进来时，见她己自行穿戴整齐，正对镜挽着一个简单的发髻，未施粉黛，只簪了一支素银簪子，身上穿的也是一件半新的浅碧色襦裙，浑身上下不见半点新妇的喜气，反倒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沉静。
“小姐，您怎么起这么早？”春桃连忙放下水盆。
“初来乍到，该去给长辈请安。”林夕瑶语气平淡，接过热帕子敷了敷脸。侯府规矩大，那位掌家的老姨奶奶更是以严厉著称，她不能给人留下任何怠慢懒散的口实。
收拾妥当，她带着春桃出了西厢房。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早起的鸟儿在竹梢间鸣叫。墨韵堂正房的门依旧紧闭着，想来那位世子爷还未起身，或者，是不想见她。
她并未在意，径首出了院门，向昨日打听好的、老姨奶奶所居的“松鹤堂”走去。
清晨的安远侯府沐浴在淡金色的曦光中，亭台楼阁的轮廓渐渐清晰，虽显陈旧，却依旧能看出昔日的规制与气派。只是沿途遇到的仆从，见到她这位新晋的世子妃，多是停下脚步，垂首行礼，眼神却带着几分好奇与打量，并无多少敬畏。
松鹤堂位于侯府东侧，环境清幽。还未进门，便闻到一股浓郁的檀香味。守门的丫鬟通报后，引着林夕瑶进了正厅。
厅内布置得颇为雅致，多宝格上陈列着古玩玉器，墙上挂着山水画作，只是色调偏于沉郁。上首的紫檀木雕花罗汉床上，端坐着一位头发花白、梳着一丝不苟圆髻的老妇人，穿着深褐色缠枝莲纹的缎面褙子，手腕上戴着一串油光水亮的沉香木念珠，面容严肃，眼神锐利，正是安远侯府如今实际上的掌权者——老姨奶奶苏氏。
下手边还坐着一位身着玫红色衣裙、容貌娇艳的年轻女子，正是侯府的二小姐，萧景玄的庶妹，萧婉如。她正亲手捧着一盏茶，殷勤地递给苏氏，见到林夕瑶进来，目光在她身上扫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孙媳林氏，给姨奶奶请安。”林夕瑶依着规矩，上前几步，端端正正地行了大礼。
苏氏并未立刻叫起，而是慢条斯理地接过萧婉如递来的茶，轻轻吹了吹，呷了一口，方才抬起眼皮，目光落在林夕瑶身上，带着审视。
“起来吧。”声音不高，却自带威严。
“谢姨奶奶。”林夕瑶站起身，垂首敛目，姿态恭顺。
“既入了侯府，便是侯府的人。”苏氏放下茶盏，语气平淡无波，“世子身子不适，府中诸事繁杂，你需得谨言慎行，安分守己，悉心伺候世子，莫要惹是生非，徒增烦扰。”
话语里的敲打之意不言而喻，提醒她认清自己“冲喜”的身份，不要有非分之想。
“孙媳谨记姨奶奶教诲。”林夕瑶低声应道。
一旁的萧婉如轻笑一声，语气娇柔，话却带着刺：“嫂嫂真是知礼，这么早就来请安了。只是哥哥病着，嫂嫂昨夜独自在新房，怕是没休息好吧？瞧着脸色都有些苍白呢。”
这话明着是关心，暗里却是在嘲讽她不得世子待见，新婚之夜独守空房。
林夕瑶抬眼，目光平静地看向萧婉如，微微颔首：“劳妹妹挂心，世子爷需要静养，我自是省得。倒是妹妹，一早便来姨奶奶跟前尽孝，真是有心了。”
她西两拨千斤，将话题引开，既未露怯，也未动怒，反而显得萧婉如刻意挑事。
萧婉如被噎了一下，脸上娇媚的笑容僵了僵。
苏氏看了林夕瑶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异色。这新妇，倒不像传言中永昌伯府那个怯懦无能的庶女。
“好了。”苏氏出声，打断了这短暂的机锋，“既然来了，就在这儿用了早膳吧。婉如，你也一起。”
“是，姨奶奶。”萧婉如连忙应声，得意地瞥了林夕瑶一眼。
早膳摆在外间，菜式精致，却气氛沉闷。苏氏不再开口，萧婉如也只偶尔低声与苏氏说两句话，完全将林夕瑶晾在一边。
林夕瑶并不在意，安静地用着膳食，举止优雅，礼仪周全。
用罢早膳，苏氏便以要礼佛为由，让她们退下了。
出了松鹤堂，萧婉如快走几步，与林夕瑶并肩，脸上带着假笑：“嫂嫂初来乍到，对这府里怕是不熟悉吧？若有哪里不懂的，尽管来问妹妹我。”
“有劳妹妹。”林夕瑶语气疏离。
“不过……”萧婉如话锋一转，压低声音，带着几分幸灾乐祸，“嫂嫂也别怪妹妹多嘴，哥哥那病……唉，时好时坏的，脾气也有些阴晴不定，身边近身伺候的，除了自小跟着他的小厮观墨，也就只有柳姨娘还能近前说两句话了。嫂嫂伺候时，可得仔细着些，莫要惹了哥哥不快。”
柳姨娘？林夕瑶眸光微动。世子尚未娶正妃，哪里来的姨娘？
萧婉如似乎看出她的疑惑，掩嘴笑道：“瞧我，忘了说了。柳姨娘是母亲……哦，是先前侯夫人还在时，给哥哥安排的房里人，最是温柔体贴，哥哥病中这些年，也多亏了她细心照料呢。”
她特意强调了“侯夫人”和“房里人”，暗示这柳姨娘身份不同，且与世子关系匪浅。
这是在给她这个新来的世子妃下马威，提醒她，在这侯府内院，她并非唯一的女主人，甚至可能还不如一个“房里人”得世子心意。
林夕瑶心中了然，面上却依旧平静：“多谢妹妹告知。”
萧婉如见她仍是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顿觉无趣，哼了一声，带着丫鬟转身走了。
林夕瑶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眼神微冷。
柳姨娘？看来这墨韵堂的水，也不浅。
晨昏定省，只是第一步。这侯府里的明枪暗箭，她己经感受到了。
不过，这样才有意思，不是吗？
她抬步，缓缓向墨韵堂走去。
无论是什么牛鬼蛇神，尽管放马过来。
（第十六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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