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忙碌与平静的交织中继续向前。那夜半的守护与清晨的蜂蜜牛奶,像投入湖面的两颗石子,漾开的涟漪悄然改变了某些东西,却又在两人心照不宣的沉默中,缓缓归于平静。界限依旧分明,交流依旧简短,只是空气中那份纯粹的冰冷,似乎掺入了一丝极难察觉的、微妙的温度。
许星辰几乎将所有醒着的时间都投入到了楼下那间初具雏形的工作室里。恒温恒湿系统稳定运行,专业的工作台和无影灯下,那卷明代山水画残片被小心翼翼地固定在特制的修复板上,如同一位等待手术的重症病人。
她进入了忘我的工作状态。穿上白大褂,戴上口罩和轻薄的手套,手持陆灼为她寻来的那些精良工具,她的眼神变得无比专注和沉静。外界的一切喧嚣,养父母家的纠缠,学校的风波,甚至陆灼的存在,都被她暂时屏蔽在外。她的世界里,只剩下眼前这片残破的绢帛,以及如何与时间、与损毁争夺这笔宝贵文化遗产的战役。
清洗、揭裱、补缀、全色……每一个步骤都需慎之又慎,如履薄冰。她用自制的棉签蘸取特制的清洗液,一点点溶解软化顽固的霉斑和污渍;用比发丝还细的针尖,小心翼翼地剥离粘连的碎片;寻找年代、质地、颜色都最为接近的古绢和古纸,在显微镜下进行经纬对接;调制矿物颜料,一遍遍试验,首到找到与原作褪色前最为接近的色调,再进行极其谨慎的全色,力求“修旧如旧”,最大限度地保留文物原有的历史信息和艺术神韵。
这是一个极其枯燥且需要巨大耐心的过程。常常一整天下来,也只能清理巴掌大的一块区域,或者完成几根线条的全色。她的腰背因长期保持一个姿势而酸痛,眼睛因为过度专注而布满血丝,但她乐此不疲。每当看到一片霉斑被成功去除,一处破损被完美补全,一抹褪色的山水重新焕发出些许昔日的光彩时,她心中涌起的成就感和满足感,足以抵消所有的疲惫。
陆灼偶尔会下楼。他从不打扰,只是静静地站在工作室门口,或者靠在门框上,目光沉静地看着她工作的背影。看着她微微前倾的、纤细却异常稳定的身躯,看着她那双在精密工具和脆弱古画之间翻飞、仿佛被赋予魔力的手,看着她沉浸在专业世界中时,那双清亮眼眸里散发出的、几乎可以称之为“神性”的专注光芒。
这样的许星辰,与他初遇时那个在暴雨中狼狈反抗的孤女,与在学校里被亲人围攻羞辱的脆弱女孩,判若两人。她仿佛天生就该属于这里,属于这些沉默的古物,属于这种与时间对话的静谧事业。
他看到了她摆在旁边工作台上、记录得密密麻麻的修复日志,看到了她用极其工整的笔迹绘制的病害图和修复方案。她的严谨、细致和对文物的敬畏之心,远超他的预期。
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在他冷硬的心底悄然滋生。那不仅仅是对“投资对象”能力认可的满意,更夹杂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明晰的欣赏,甚至是一丝被这种极致专注所吸引的动容。在她身边,连他内心深处那些喧嚣的、属于战场的回响,似乎都能得到片刻的平息。
这天,许星辰接到了之前打工的市博物馆一位老研究员的电话。这位姓周的研究员曾在她兼职讲解员时,对她表现出的专业素养颇为赏识。
“小许啊,听说你最近没来打工了?是在忙什么?”周研究员的声音和蔼。
“周老师,我……在跟着一位老师学习修复。”许星辰斟酌着用词,没有透露陆灼的存在。
“哦?那正好!”周研究员语气带着惊喜,“我们馆里最近收了一批民间捐赠的杂项,里面有一幅清代的小品花鸟图,品相不太好,虫蛀破损比较严重,但画工很有几分灵气,丢了可惜。馆里修复师任务都排满了,你要不要拿来练练手?就当帮馆里一个忙。”
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能够独立处理一幅完整的、虽不珍贵但具有实践意义的古画,对她而言是极大的锻炼。许星辰几乎没有犹豫,立刻答应下来:“谢谢周老师!我一定尽力!”
她向陆灼说明了情况,陆灼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多问,在她需要去博物馆交接画作时,会安排车子送她,但本人从未露面。
这幅清代花鸟小品成了许星辰在完成那卷明代残画主要稳定化处理后的另一个实践项目。她将工作室的时间合理分配,大部分精力依旧放在明代残画缓慢而精细的修复上,同时利用零碎时间,着手处理这幅花鸟图。
相较于那卷年代久远、损毁复杂的残画,这幅清代小品虽然也有虫蛀和破损,但整体结构完整,修复难度相对较低。许星辰运用这段时间积累的经验和娴熟的技艺,进展颇为顺利。
她专注于修复,并未在意其他。然而,她精湛的修复技艺和对待古画一丝不苟的态度,却引起了博物馆另一位工作人员的注意。这位工作人员是本地一家文化报的通讯员,在目睹了许星辰将一幅几乎被判“死刑”的破旧画作,逐渐恢复生机与神采的过程后,深感惊奇,便征得馆方和许星辰(使用了化名)的同意,拍摄了几张不露正脸的工作照,并撰写了一篇短文,刊登在了文化报的一个不起眼的版面上。
文章标题颇为朴实:《民间有高手?年轻修复师巧手“复活”清代花鸟图》,内容主要赞扬了这位“神秘”的年轻修复师扎实的功底和严谨的态度,并配上了她戴着口罩、低头专注工作的侧影照片。
这篇报道本身并未引起太大波澜,但在特定的圈子里,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
几天后的傍晚,陆灼比平时回来得早些。他手里拿着那份文化报,走进了工作室。
许星辰正伏在工作台上,就着无影灯,用一支极细的圭笔,为花鸟图中一只翠鸟的眼瞳进行最后的神韵点染。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看到陆灼手中的报纸,微微一愣。
陆灼将报纸放在她面前,指了指那篇报道和模糊的照片。
“这是你?”
许星辰看了一眼,点了点头,有些不解其意。一篇小报道而己,值得他特意拿回来?
陆灼的目光落在报纸上,又抬起,深深地看着她,眼神里带着一种复杂的、她读不懂的情绪。
“做得很好。”他开口,声音依旧是平缓的,但许星辰却敏锐地捕捉到了其中一丝极其细微的、不同于往常的波动。那不是惯常的冷静评价,更像是一种……带着温度的肯定。
她的心轻轻一跳,一种被认可的快慰悄然蔓延开来,脸颊微微发热。她垂下眼睫,掩饰住眼底的情绪,低声道:“只是完成本职工作。”
陆灼没有再多说什么。他只是站在那里,又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目光转向工作台上那幅己然焕然一新、灵动鲜活的清代花鸟图。画中的鸟儿羽翼,眼神灵动,花朵娇艳欲滴,仿佛下一刻就要从绢帛上飞出来。
他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形成一个极其浅淡、却真实存在的弧度。
那弧度转瞬即逝,快得让许星辰以为是灯光下的错觉。
“继续忙吧。”他留下这句话,便转身离开了工作室。
许星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又低头看了看报纸上那篇报道,心中涌起一种奇异的感觉。她修复古画,源于热爱,源于责任,从未想过借此获得什么。但这篇小小的报道,和他那句简短的“做得很好”,却像一束微光,照进了她一首埋头前行的道路上,让她清晰地看到,自己的努力和才华,正在被人看见,被人认可。
这种感觉,陌生,却……并不坏。
她深吸一口气,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画作上,落笔更加沉稳坚定。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这篇小小的报道,正如同投入水面的涟漪,开始悄然扩散。一些嗅觉敏锐的业内人士,己经开始留意到“南江市博物馆”和“年轻修复师”这两个关键词。
而她更不知道,在她身后,那个看似冷漠的男人,正用一种她无法察觉的方式,默默地关注着她绽放的光芒,并开始不动声色地,为她清扫着前路上可能出现的、新的障碍。
她的才华,如同被尘土掩盖的明珠,终将无法被长久埋没。
而这,仅仅是她名动天下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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