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统的人撤走了，留下满屋狼藉和一片死寂。李伟军站在餐馆中央，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刚才的经历，如同在悬崖边走了一遭，那个离奇出现的“周阿西”，更是让他觉得冥冥中仿佛有一股力量在帮助自己。
但此刻不是深究的时候。他挽起袖子，开始默默收拾。破碎的碗碟扫进簸箕，翻倒的桌椅扶正归位，被扯乱的账本单据一张张理好。动作不快，却异常坚定。每收拾好一处，他心中的杂念就仿佛被清扫掉一分。
等到餐馆恢复原状，天色己经蒙蒙亮。李伟军毫无睡意，他走进后厨，看着那盆用酱料和倒缸酒腌制了一夜的鸭肉，肉质变得紧实，呈现出的酱红色，酒香和酱香完美融合。
就是今天了。
他生起灶火，蓝色的火苗欢快地舔着锅底。热锅，下油，油热后投入姜片、蒜瓣、干辣椒、花椒，瞬间爆发出浓烈的辛香。然后，他将腌制好的鸭块倒入锅中，“刺啦”一声，滚油与鸭肉激烈碰撞，浓郁的肉香伴随着锅气升腾而起。
李伟军全神贯注，手臂稳健地颠动着炒锅，让每一块鸭肉均匀受热，渐渐变得金黄焦香。接着，他倒入那碗至关重要的新鲜鸭血，快速翻炒，鸭血遇热迅速凝固，包裹住鸭块，形成一层暗红发亮、独具风味的浆汁。最后，放入切好的嫩仔姜丝和青红辣椒段，烹入少许锅边醋，大火收汁，出锅！
一瞬间，一股霸道而复合的香气如同实质般炸开，弥漫了整个后厨，甚至穿透门板，飘到了外面的弄堂里。这香气，既有鸭肉的醇厚焦香，又有仔姜的辛辣清新，还有辣椒的热烈奔放，更夹杂着倒缸酒经过高温激发后特有的醇厚回甘，层次极其丰富，勾人食欲。
李伟军自己都忍不住咽了口口水。这锅血鸭，无论是色、香、味，都达到了他职业生涯的巅峰！
他将炒好的血鸭盛入一个大的陶钵中，保温性好，更能锁住香气。然后，他找出一块木板，用毛笔蘸上浓墨，写下几个大字：
“本店新品：嘉禾血鸭，每日限量十份，先到先得。”
他将牌子挂在了餐馆门口。
此时，弄堂里渐渐有了人声。早起倒马桶的、出门买早点的、赶着上工的……都被这股前所未闻的奇异肉香所吸引，纷纷驻足观望。
“嘉禾菜馆？新开的？”
“血鸭？什么东西？听着怪吓人的。”
“不过这味道……真他娘的香啊！”
议论声中，一个穿着绸衫、像是附近小老板模样的人忍不住好奇，第一个走了进去：“老板，你这血鸭，怎么卖？”
李伟军笑着迎上去：“先生，一份血鸭，送米饭，另送一小壶本店秘酿倒缸酒，一共五千法币。” 这个价格在当时不算便宜，但考虑到鸭肉和配料的成本，以及限量销售，也算合理。
那小老板犹豫了一下，但终究没抵住香气的诱惑，一拍桌子：“来一份！我倒要尝尝是什么稀罕物！”
有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后面观望的人也忍不住了。尤其是当那小老板吃下第一块鸭肉，脸上露出极度满足、甚至有些震惊的表情，然后开始埋头猛扒米饭时，更多的人涌了进来。
“给我也来一份！”
“老板，还有没有？”
“这味道……绝了！”
十份血鸭，不到中午就销售一空。后来的人只能闻着空气中残留的香气，看着别人大快朵颐，懊悔不己，再三叮嘱李伟军明天一定要留一份。
李伟军一边忙碌，一边观察着食客们的反应。他看到的是最真实的满足和惊喜。这种用美食首接换取快乐和认可的感觉，让他找到了久违的成就感，也暂时冲淡了身为特工的紧张和压抑。
更重要的是，他发现来吃饭的人三教九流，有附近店铺的老板伙计，有过路的黄包车夫，甚至还有两个穿着看似政府小职员制服的人。餐馆，果然如同老枪所说，是一个天然的信息集散地。他一边炒菜端盘，一边耳朵竖着，捕捉着各种或真或假、或重要或琐碎的信息。
“听说了吗？城东的米价又涨了！”
“老王，你那批货什么时候到码头？最近查得严……”
“唉，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这些信息如同碎片，暂时看不出太大价值，但李伟军知道，只要持续收集，或许就能拼凑出有用的情报。
下午，他正准备休息一下，餐馆的门被推开，一个意想不到的人走了进来——是楚云舒。
她换了一身藕荷色的旗袍，外面罩着米白色针织开衫，少了几分工作中的冷冽，多了几分日常的柔美，但眼神依旧清亮。她似乎是路过，目光在店内扫过，最后落在刚刚挂出“售罄”牌子的血鸭招牌上。
“楚小姐？”李伟军连忙起身，脸上依旧是那副谦卑又带着点忐忑的笑容，“您怎么来了？真是不巧，今天的血鸭卖完了。”
楚云舒走到柜台前，鼻子微微动了动，空气中残留的浓郁香气似乎让她有些恍惚。她沉默了几秒，才开口，声音比平时柔和了一些：“我不是来吃饭的。”
她顿了顿，目光看向李伟军：“昨天晚上的事，抱歉。弄坏的东西，损失多少，我赔给你。”
李伟军心中惊讶，楚云舒竟然会道歉？他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楚组长您太客气了！一点小东西，不值几个钱！再说，也是我自己没管好亲戚，给政府添麻烦了……”
楚云舒没有坚持，她的视线越过李伟军，看向后厨方向，忽然问了一个让李伟军意想不到的问题：
“李老板，你的嘉禾血鸭……能外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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