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伟军怀着忐忑的心情回到了嘉禾菜馆。店里一切如常，阿婆还在后厨洗刷碗筷，仿佛他只是出去溜达了一圈。但他知道，外面的世界己经天翻地覆。
他强作镇定，系上围裙，像往常一样准备晚市的食材，耳朵却竖得像天线，捕捉着门外传来的任何风吹草动。
傍晚时分，消息如同瘟疫般在街头巷尾传开了，伴随着惊恐的低语和压抑的兴奋：
“听说了吗？出大事了！”
“河南路那边！枪战！死了好多人！”
“好像是押送共党要犯的车队被劫了！”
“我的天！胆子也太大了！光天化日之下啊！”
“军统和警察全都出动了，全城戒严搜捕！”
食客们议论纷纷，脸上带着恐惧和一丝看热闹的隐秘。李伟军一边炒菜，一边面无表情地听着，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行动果然发生了！而且是在河南路！老枪他们成功了？还是失败了？“夜莺”同志是否安全？这一切，他都无从得知。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扮演好一个对此事一无所知、只关心自己生意的小老板。
他故意在给一桌客人上菜时，带着点小市民的好奇插嘴问道：“几位爷，刚听你们说河南路……出啥大事了？怪吓人的。”
一个客人压低声音：“李老板，你还不知道？共党劫法场啊！就在今天中午！死了好几个当兵的！”
李伟军立刻露出惊恐万状的表情，拍着胸口：“哎哟喂！这……这太吓人了！幸好我没往那边去！我今天中午就去城隍庙找我那倒霉表弟了，要是撞上这事，小命不得交代了？” 他这话，既是感慨，也是刻意说给可能存在的监听者听，再次强调自己中午的“不在场证明”。
客人附和道：“可不是嘛！李老板你运气好！城隍庙那边顶多人多，这边可是要命的事！”
就在这时，餐馆的门被猛地推开，赵虎和钱贵一脸阴沉、风尘仆仆地闯了进来，制服上甚至还沾着些许尘土，显然是刚从现场回来。
店里瞬间安静下来，食客们都噤若寒蝉。
李伟军心里一紧，但脸上立刻堆起小心翼翼的笑容迎上去：“赵队长，钱队长！您二位这是……刚忙完？快请坐，喝口茶压压惊！”
赵虎一屁股坐下，抓起茶壶对着壶嘴就灌了几口，然后重重地把茶壶顿在桌上，骂道：“妈的！晦气！真他妈晦气！”
钱贵也脸色难看，对着李伟军没好气地说：“李老板，你今天可真是走了狗屎运！”
李伟军装作不明所以，陪着小心问：“钱队长，您这话是……？”
赵虎喘着粗气，指着外面：“中午！河南路！我们押送犯人的车队让人给端了！死了三个兄弟！你要是按我说的，去西摩路那边找车夫，指不定就撞上这伙亡命徒了！”
李伟军立刻做出后怕到极点的表情，脸色“唰”地白了，声音都带了颤音：“我的老天爷！真……真的啊？！哎呀呀！谢谢赵队长！谢谢您啊！要不是您让我去城隍庙那边找……我……我这条小命就……” 他拍着大腿，一副感激涕零、心有余悸的模样，演技堪称炉火纯青。
赵虎和钱贵看他这副怂样，心里的那点因为没找到车夫而带来的不快也烟消云散了，反而有种“无意中救了这怂包一命”的微妙优越感。
“行了行了，以后机灵点！”赵虎摆摆手，“给我们炒两个小菜，烫壶酒，压压惊！”
“好嘞！马上就好！今天我请客！多谢二位老总的救命之恩！”李伟军千恩万谢地退回了后厨。
他一边炒菜，一边心潮澎湃。从赵虎的话里可以判断，营救行动至少部分成功了（车队被袭，犯人被劫），而且军统损失不小。这无疑是一个重大胜利！而他自己，因为“巧合”地去了城隍庙，完美地避开了嫌疑，甚至成了赵虎口中“走了狗屎运”的人。
这运气，也未免太好了点。好到……会让某些人多想吗？
果然，第二天上午，李伟军刚开门不久，那辆熟悉的黑色福特轿车再次停在了门口。楚云舒独自一人走了下来。
她今天穿了一身肃杀的黑色西装，脸色比以往更加冰冷，眼神深处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和凌厉。河南路的失败，显然让她承受了巨大的压力。
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在店里坐下，而是首接走到柜台前，目光如手术刀般审视着李伟军。
“李老板，听说你昨天运气很好。”她开门见山，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
李伟军心里咯噔一下，脸上却立刻露出心有余悸和庆幸的表情：“楚组长！托您的福，真是捡回一条命啊！想想都后怕！” 他把自己塑造成一个纯粹的、被命运眷顾的幸运儿。
楚云舒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仿佛要从他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里找出破绽。过了足足有一分钟，她才缓缓开口，问了一个极其尖锐的问题：
“你那个表弟周阿西，昨天在城隍庙，最后找到了吗？”
李伟军心中警铃大作！这个问题太毒了！如果他回答没找到，显得他昨天的“寻人”是一场徒劳的闹剧，可能加深怀疑。如果他回答找到了，那后续的谎言需要更多谎言来圆，极易暴露。
电光火石间，他选择了一个最稳妥也最符合逻辑的答案。他脸上露出懊恼和愤懑的神情，重重叹了口气：
“唉！别提了！影子都没摸着！白跑一趟，还差点吓掉半条命！这混蛋，也不知道死哪儿去了！让我逮着，非打断他的腿不可！”
他成功地将重点从“是否找到”转移到了“寻人未果的愤怒”和“遭遇危险的后怕”上。
楚云舒依旧盯着他，眼神深邃得如同寒潭。金手指捕捉到她的心声：
【表面身份：军统上海站行动组组长，楚云舒。】
【真实心声：太巧了……每一次巧合都指向对他有利的方向。是真正的运气，还是……精心的算计？张叔说菜的味道像‘他’……河南路的行动，计划周密，时机精准，绝非寻常之辈所为……这个李伟军，你到底是谁？】
她的怀疑没有消除，反而因为这次“巧合”而更深了。但她依然没有证据。
最终，楚云舒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地看了李伟军一眼，转身离开了。那眼神，让李伟军明白，暂时的安全并不意味着危机解除。楚云舒就像一头耐心的猎豹，仍在暗处紧紧盯着他，等待他露出破绽的那一刻。
李伟军看着窗外远去的轿车，缓缓吐出一口气。他知道，接下来的日子，必须更加如履薄冰。而“嘉禾血鸭”的香气，或许将成为他在这腥风血雨中，唯一的、也是最后的护身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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