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李伟军像往常一样开门、洒扫、备料。但内心的弦却绷得紧紧的。今天八点，霞飞路转角报刊亭，将是他作为“孤狼”的第一次正式考验。
七点三刻，他解下围裙，对临时请来帮忙洗碗的阿婆交代了一句“我去买份报纸”，便不紧不慢地走出了嘉禾菜馆。
清晨的霞飞路（今淮海中路）己是车水马龙，洋溢着法租界的洋派气息。西装革履的绅士、穿着旗袍的摩登女郎、响着铃铛的有轨电车，以及空气中飘散的咖啡香和烤面包味，都与李伟军记忆中老上海的电影画面重叠在一起。他这身灰色的旧长衫走在其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关心时局、习惯早起读报的普通市民，朝着记忆中的转角报刊亭走去。
报刊亭前己经围了几个人。李伟军目光一扫，很快锁定了一个背对着他、正在挑选杂志的身影——正是昨晚来店里吃饭的“小学教师”周明。
李伟军不动声色地靠过去，假装浏览着挂在亭子外的各种报纸。《申报》、《新闻报》、《大公报》……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几份英文报纸上。
摊主是个戴着老花镜的老头，抬头看了他一眼。
李伟军清了清嗓子，用带着湖南口音的、略显生硬的英语说道：“One copy of the 《North a Daily News》，please.”（请给我一份《字林西报》）。
这是他昨晚反复背诵的接头暗号的第一句。《字林西报》是当时上海主要的英文报纸之一，一个中式餐馆老板来买，虽有些突兀，但在华洋杂处的上海滩也不算太奇怪。
摊主似乎没听清，或者没在意，只是含糊地应了一声，递过来一份《字林西报》。
就在这时，旁边的周明仿佛不经意地转过身，手里拿着一本《良友》画报，正好与李伟军打了个照面。他推了推眼镜，微笑着用流利的英语接话道：“Excuse me, sir. I believe this gentleman was asking for the 《North a Daily News》. A fine publication for current affairs.”（抱歉，先生。我想这位先生是要《字林西报》。是了解时局的好报纸。）
这正是接头的第二步！对方需要确认他买报的意图，并给出预定的回应。
李伟军心中一定，按照记忆中的暗号，转向周明，脸上露出一点遇到知音的欣喜，继续用他那蹩脚的英语说：“Yes, yes! Especially the editorial se. Always offers a... a unique perspective.”（是的，是的！尤其是社论版。总是能提供一种……独特的视角。）
“Unique perspective”（独特的视角）——这是暗号的最后关键点。
周明眼中的笑意加深了些许，微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表示确认。他付了画报的钱，对李伟军礼貌地笑了笑，便转身汇入了人流，很快消失不见。
整个接头过程不过十几秒，在旁人看来，就像两个略有交集的读者之间一次普通的、甚至有些笨拙的英语交流。
李伟军付了报钱，拿着那份散发着油墨香的《字林西报》，手心微微出汗。成功了！
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像真正的读者一样，靠在报刊亭旁边，假装翻阅报纸。他的目光迅速扫过版面，很快就在第二版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发现了一则用铅笔轻轻划了一个小圈的电影广告。
“国泰大戏院，今日上映《乌鸦与麻雀》，场次：下午三点，晚上七点。”
下午三点场——这是“老枪”要求见面的时间和地点确认信号。报纸上的圈和电影信息，共同构成了完整的指令。
李伟军记下信息，将报纸折好，夹在腋下，面色平静地往回走。内心却远不如表面那么平静。这种地下工作的紧张和精密，比他管理餐馆、应对难缠客人要刺激得多，也危险得多。
回到嘉禾菜馆，他先仔细检查了报纸，确认没有其他标记或夹带物，然后将其扔进了灶膛。他坐在空无一人的店里，慢慢品着一杯粗茶，思考着下午的会面。
“国泰大戏院……人多眼杂，倒是适合秘密接头。”李伟军琢磨着，“不过，也得防着是不是陷阱。” 虽然周明是确认过的联络人，但在这个尔虞我诈的环境里，多一份小心总没错。
他决定提前去踩点，熟悉戏院的环境和进退路线。同时，他也需要准备好说辞，应付可能出现的盘问——一个餐馆老板，下午有空去看电影，虽然不算太离谱，但也得有个合理的解释。
“就说……去买做西点的奶油，顺便看个电影放松一下？”李伟军给自己找了个借口。嘉禾菜馆目前只做中餐，但这个理由听起来还算自然。
时间很快到了下午。李伟军换了身稍显体面的深色长衫，揣了把匕首在袖子里（这是他目前能想到的最不引人注目的防身武器），锁好店门，朝着国泰大戏院走去。
戏院门口果然人头攒动，海报上的《乌鸦与麻雀》是一部讽刺现实的进步影片，吸引了不少观众。李伟军买了张三点场的票，随着人流走进昏暗的影院。
他按照指示，选择了后排一个靠过道的位置坐下。电影己经开始放映，黑白的光影在银幕上闪烁。他的眼睛却并没有盯着银幕，而是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动静，耳朵捕捉着任何异常的声响。
心跳，在黑暗中微微加速。他知道，“老枪”可能就在某个角落观察着他。这次会面，将决定他未来在上海滩的使命和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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