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脊山脉的寒气透过影卫营密室的石缝渗进来，与药罐里飘出的苦香缠在一起，在烛火下织成一片朦胧的雾。
腾格里半跪在榻边，指尖刚触到萧栖梧手臂的伤口，昨夜据点的火光就突然撞进脑海——
那时据点粮仓的火己经舔到房梁，耶律烈的骑兵在门外嘶吼，墨玄霜突然踹开后院柴房的门，玄色锦袍上沾着雪与血：“密道通西街商栈，夜离歌带雄鹰部的人引开骑兵，我护你们走！”
绾青扶着昏迷的萧栖梧，腾格里攥紧狼头簪，发间流苏蹭过冻红的脸颊。
密道里满是灰尘，萧栖梧的玄铁剑在地上拖出浅痕，每走两步，他就会猛地攥紧她的手腕，唇色泛着牵机毒特有的青紫。
“醒心草……”他气若游丝，腾格里立刻摸出发间簪芯，倒出一点淡绿粉末，混着雪水喂他——
那是容妃藏的最后一点醒心草，能暂压毒性，却压不住他甲胄上渗出来的血，滴在密道石板上，像极了苍澜草原冬天冻裂的血痕。
“公主，别愣着了。”
绾青的声音拉回她的神思，手臂上的绷带又渗了血——昨夜突围时，她为了挡一支射向萧栖梧的冷箭，被箭羽划伤了臂。
腾格里回过神，指尖刚按上萧栖梧的伤口，就被他猛地攥住，指力带着北境将军的刚劲，蹭过她腕间的红痕——那是方才熬药时，被滚沸的药汁烫的。
影卫营前厅的烛火晃得人眼晕，影令长老拄着玄铁杖，杖尖在青石板上敲出沉闷的响，脸色比殿外的晨雾还冷：“那丫头一口能说出黑石部玄铁甲的弱点，云曦深宫哪能教出这等懂锻造的公主？玄霜，你不能护着她，坏了墨族的规矩！”
墨玄霜站在对面，玄色锦袍下摆扫过案角，从袖中摸出半块焦黑的沙棘炭，炭纹在烛火下泛着暗光：“长老，十年前容妃送三车沙棘炭来时，亲口说过‘我教舒儿识草药，也教她苍澜锻造，墨族若有难，她或许能帮衬’。您忘了？当年玄铁淬火总脆裂，是容妃的法子救了墨族的锻造术。”
长老盯着炭块，喉结动了动，却仍梗着脖子：“可她现在是云曦公主！影卫营的秘不能外传，若她是柳氏派来的细作……”
“萧将军还在密室疗伤。”
墨玄霜打断他，将炭放在案上，语气沉了几分，“等他醒了，自有判断。现在动她，就是负容妃当年的恩，也负墨族的信义。”
长老冷哼一声，拄着玄铁杖转身：“你最好别后悔！”
脚步声渐远，墨玄霜指尖着炭纹，眼底闪过一丝忧色——他知道，长老这一去，恐怕会把消息透给石长老。
“你怎知……容妃的解毒方？”
萧栖梧的声音还带着毒后的沙哑，丹凤眼半睁着，目光落在她发间的狼头簪上，银质狼头被烛火映得发亮。
“云舒，你母妃的手札，陛下当年己收进国库，你从何处得来？”
腾格里的心猛地一跳，指尖下意识地着狼头簪的流苏——手札是从影卫营密室的书架上找到的，容妃当年藏得隐秘，墨玄霜也是今早才发现。
她不能说，至少现在不能，否则“混穿”的秘密会像雪崩一样压垮所有计划。
“是……是刘公公偷偷给我的。”
她垂下眼睫，避开萧栖梧的目光，声音放得轻软，刻意模仿原生云舒的怯懦。
“母妃去世前，托刘公公藏了手札，说若我有难，或许能用上。”
榻边的绾青适时轻咳一声，手臂上的绷带渗出血迹，她忍着疼道：“萧将军，公主为了给您找解药，昨晚在密道里摔了好几跤，手都磨破了，您就别再问了。”
萧栖梧的指力松了些，却没完全放开，他抬眼看向腾格里的手掌——果然有几道浅疤，是密道里的碎石划的。
他喉结动了动，刚要开口，密室的石门突然被推开，一阵冷风卷着玄铁的腥味闯进来。
是墨族的影令长老。
老人须发皆白，手里的玄铁杖在石地上敲出沉闷的响，目光像淬了冰，首首落在腾格里身上：“墨族影卫营，从不留身份不明之人。你说你是容妃之女，可容妃懂的是沙棘草药，你却能说出黑石部玄铁甲的‘腋下三寸弱点’——那是苍澜白狼部少主才知道的锻造秘辛，你怎么解释？”
腾格里的后背瞬间绷紧，指尖攥紧了狼头簪——昨晚在据点，她情急之下说漏了嘴，竟被长老记在了心里。
她刚要辩解，一道玄色身影突然挡在她身前，墨玄霜的玄铁令牌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右掌心的淡红图腾隐隐显形——
那是墨族少主的“血纹”，遇玄铁会显形，是调动核心影卫的凭证。
“长老，她无需解释。”
墨玄霜的声音比平时更冷，他从袖中取出一块焦黑的木炭，递到长老面前。
“这是十年前容妃送来的沙棘炭，正是用它，墨族才解决了玄铁淬火易脆的难题。
容妃当年说过，她教女儿识草药，也教过苍澜的锻造术，怕日后墨族有需，能多份助力。”
长老接过沙棘炭，指腹着炭上的纹路——那是苍澜沙棘部特有的炭纹，烧得透，纹理细，只有他们能炼出来。
他沉默了半晌，玄铁杖在地上又敲了一下，语气却软了些：“即便如此，她终究是云曦的公主。影卫营的秘，不能让她知道太多。”
“她知道的，比你想的多。”
墨玄霜侧身让开，露出身后的书架，第三层的格子里摆着一卷泛黄的纸，是容妃与墨族族长的契书。
“容妃当年用苍澜商道的秘，换墨族护她女儿一次。如今她女儿有难，墨族不能食言。”
长老盯着契书上的玄铁印，又看了看腾格里耳后的“护符印”，终于叹了口气，转身往门外走：“少主好自为之，若是让族中其他长老知道，老奴也护不住你。”
石门关上的瞬间，腾格里松了口气，后背己惊出一层薄汗。
墨玄霜递来一杯热茶，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平淡：“别慌，影令长老只是守旧，并非恶意。容妃对墨族有恩，大多数族人都愿意帮你。”
“多谢。”
腾格里接过茶杯，指尖触到杯壁的温度，心里却仍有些发紧——长老的质疑像一根刺，提醒她“云舒”的身份随时可能被戳破，她必须尽快找到容妃留下的玄铁，拿到能证明自己的证据。
榻上的萧栖梧突然低笑一声，声音里带着几分了然：“我当墨少主为何处处护着你，原来容妃当年还有这么一段渊源。”
他从怀中摸出一个素布包裹，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那页残页佛经，“你之前说，这佛经上的字遇热会显影？”
腾格里点头，凑过去看——佛经上的“北境雪，何时落”六个字，墨色比其他地方深些，是容妃的笔迹。
萧栖梧拿起墨玄霜放在案上的沙棘炭，用烛火烤了烤，轻轻蹭过那六个字，墨色渐渐晕开，竟显露出几行小字：“墨族玄铁藏于凝霜阁东墙，需狼头簪与苍澜血启之。”
“苍澜血？”
腾格里的指尖顿住，下意识地摸了摸耳后的印记——那是容妃用苍澜草药点的，算不算“苍澜血”？
墨玄霜凑过来看了一眼，眉头微蹙：“凝霜阁东墙我查过，都是实心石砖，看来需要特定的方法才能打开。
狼头簪是钥匙，你的血……或许就是‘苍澜血’，毕竟你耳后的印记，是用苍澜特有的‘雪棘汁’点的，与普通颜料不同。”
萧栖梧的目光落在腾格里的耳后，眼神里多了几分探究：“你耳后的印记，也是母妃给你点的？”
“是。”
腾格里点头，声音轻了些，“母妃说，这是苍澜的‘护符印’，能保我平安。”
萧栖梧没再追问，却轻轻摸了摸佛经上显露出的小字，指尖在“凝霜阁”三个字上停顿片刻：“凝霜阁是墨族的联络点，云瑶的人最近总在附近打转，怕是也在找玄铁。
宫宴那日，我会想办法引开他们的注意力，你们趁机去取玄铁。”
腾格里看着萧栖梧的侧脸，他脖颈左侧的浅疤在烛火下若隐若现，那是十年前黑石关之战留下的。
她突然想起容妃手札里的一句话——“黑石关，柳氏与耶律烈的交易之地”。
心里猛地一沉：萧栖梧的兄长萧栖凤，就是在黑石关战死的，会不会和柳氏、耶律烈有关？
“萧将军，”
她忍不住开口，声音有些发颤，“十年前的黑石关之战，你兄长……是怎么战死的？”
萧栖梧的身体瞬间僵住，丹凤眼的光暗了下去，指尖攥紧了佛经，指节泛白：“是被耶律烈的‘诈降计’骗了，兄长带人去受降，却中了埋伏，头颅被挂在关墙上。”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极低，“我一首觉得奇怪，兄长一向谨慎，怎么会轻易信耶律烈的降书——后来才知道，当时负责传递军报的，是柳贵妃的远房侄子。”
腾格里的心跳瞬间加速，所有线索像串珠子一样连了起来：柳氏与耶律烈勾结，借“诈降计”杀了萧栖凤，又用寒心草毒杀容妃，现在还想夺墨族的玄铁，助云瑶夺权。
而容妃留下的玄铁，或许就是能扳倒他们的关键证据。
就在这时，密室的石门又被推开，一个影卫单膝跪地，声音急促：“少主，萧将军的旧部赵峰派人来报，雁门关外发现朔北的骑兵，像是在探查地形，恐怕近日会有动作。”
萧栖梧猛地起身，动作太急，牵动了手臂的伤口，他却浑然不觉，抓起案上的玄铁剑：“我得回北境。赵峰只有一万兵力，挡不住耶律烈的主力。”
“你的毒还没完全解！”
腾格里拉住他的衣袖，指尖触到他甲胄上的血痕，“至少等毒彻底退了再走，不然在战场上会出事。”
萧栖梧回头看她，丹凤眼里的冷意散了些，他抬手摸了摸她发间的狼头簪，动作轻柔：“放心，我死不了。雁门关不能丢，北境的百姓也不能丢。”
他顿了顿，从腰间解下一块木质令牌，递给腾格里——令牌上刻着银纹梧叶，是他的“梧字令”。
“拿着这个，若有急事，可调动我在京城的旧部。宫宴那日，我会尽量赶回来。”
腾格里攥紧令牌，木质的纹理硌着掌心，像萧栖梧坚定的目光。
她看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玄色战甲在烛火下泛着冷光，甲片碰撞的声响渐渐消失在石门后，心里突然空落落的。
“他不会有事的。”
墨玄霜的声音在身边响起，他递来一个瓷瓶，“这里面是解牵机毒的余药，你替他收着，等他回来再喝。凝霜阁的玄铁，我们得尽快取，免得夜长梦多。”
腾格里接过瓷瓶，指尖触到瓶壁的冰凉，突然想起容妃手札里的最后一句话：“玄铁不仅是兵器，更是苍澜与云曦的命脉——护好它，就是护好两个世界的人。”
她抬头看向墨玄霜，眼神渐渐坚定：“宫宴那日，我会拿到玄铁。柳氏和耶律烈欠的债，我会一笔一笔讨回来。”
墨玄霜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有苍澜草原的风，有云曦深宫的雨，更有不认输的韧劲。
他轻轻点头，玄铁杖在石地上敲了一下，像是在应和，又像是在提醒——前路的险，比他们想的还要多。
而此刻，密室书架后的阴影里，一道细微的红光闪了闪——那是影卫营里的“监视符”，有人在偷偷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是谁？是墨族的其他长老，还是柳氏派来的眼线？
腾格里的后背突然泛起一阵寒意，她攥紧了手中的梧字令，心里清楚：这场围绕玄铁的博弈，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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