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钟的声浪从太和殿深处漫出来，撞在朱红廊柱上，碎成一串沉厚的回响，像北境雪地里冻硬的马蹄声。
檐角残存的积雪被风吹落，落在腾格里的月白宫装上，转瞬化成水痕，洇开一小片浅湿，像极了她此刻的心境——表面平静无波，内里却藏着翻涌的潮。
绾青扶着她的手臂，指尖微微发颤。
两人走在殿外的白玉阶上，雪化后的台阶有些滑，每一步都得踩稳。
远处的宫灯己经点亮，昏黄的光透过薄雪，洒在文武百官的朝服上，织出一片明暗交错的影，像一张铺展开的网，等着猎物踏入。
“公主，别怕，奴婢跟着您。”绾青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刻意的镇定。
她怀里藏着那颗装了燕窝残渣的银珠，腰间暗袋里塞着沙棘纸，每走一步，都觉得怀里的东西沉得发烫。
腾格里没有说话，只是攥紧了发间的狼头簪。银质的狼头贴着耳廓，传来一丝冰凉的触感，让她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
她抬眼望向太和殿的正门——朱红的门扉敞开着，里面烛火通明，隐约能看到龙椅上的明黄色身影，还有两侧端坐的妃嫔与大臣，像一尊尊沉默的雕像。
这就是云曦的权力中心，是小姨当年步步为营的地方，也是云瑶精心编织的陷阱。
刚踏入殿门，一道锐利的目光就射了过来。
是云瑶。
她坐在贵妃身侧，石榴红的宫装在烛火下格外扎眼，见腾格里进来，嘴角勾起一抹假笑，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的人听见：“七妹妹可算来了，姐姐还以为你身子虚，来不了了呢。”
话音刚落，周围就传来几道打量的目光，带着好奇，也带着轻蔑。
腾格里垂下眼睫，作势要行礼，却故意踉跄了一下，咳嗽起来，声音细弱：“劳姐姐挂心，妹妹……妹妹能来，全靠姐姐送的燕窝补着。”
她特意加重了“燕窝”两个字，眼角的余光瞥见云瑶的脸色微变，海棠站在她身后，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
腾格里心里冷笑——看来刘公公己经确认了燕窝里的苦杏仁，云瑶这是怕她当众发难。
“妹妹身子弱，快坐下吧。”皇后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带着几分敷衍的温和。
她显然不想掺和姐妹间的纷争，只是摆了摆手，示意宫人引腾格里到末位的座位。
腾格里被引着穿过人群，走得越远，殿内的暖意就越淡，靠近殿门的位置，还能感受到从门外漏进来的寒风。
她坐下时，特意扫了一眼殿内的布局——皇帝坐在主位，皇后、贵妃分列两侧；
左手边第三席，坐着一个穿玄色战甲的身影，甲片上的雪霜未化，肩宽背厚，侧脸轮廓深邃，脖颈左侧一道浅疤在烛火下若隐若现，正是萧栖梧。
他坐姿挺拔，左手按在腰间的剑鞘上，指尖无意识地着剑鞘上的纹路，眼神冷冽地望着殿中，仿佛周遭的热闹都与他无关。
腾格里的心跳漏了一拍——十年前的雪夜，那个穿银甲的少年，也是这样，站在风雪里，眼神冷硬，却递来一只暖手炉，炉沿沾着玄铁锈。
而萧栖梧身边的席位，坐着一个穿玄色锦袍的男子。
衣袍上绣着暗纹的玄铁纹路，腰间挂着一块玄铁令牌，上面刻着一个“墨”字，面容清冷，眉骨高挺，眼神锐利如鹰，正漫不经心地转动着手中的酒杯，仿佛在观察殿内的每一个人。
墨玄霜。
腾格里的指尖攥紧了狼头簪的流苏。
他比绾青描述的更冷，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却又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让人不敢轻易首视。
他的目光扫过殿内，在腾格里身上停顿了一瞬，像鹰隼掠过猎物，带着审视，又很快移开，仿佛只是随意一瞥。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太监的唱喏声：“镇北将军萧栖梧，墨族少主墨玄霜，上前听赏——”
萧栖梧起身，玄色战甲在烛火下泛着冷光，他走到殿中，单膝跪地，声音洪亮：“臣萧栖梧，叩谢陛下恩典。”
墨玄霜也随之起身，动作优雅却不谄媚，微微躬身，语气平淡：“墨玄霜，谢陛下。”
皇帝笑着抬手：“两位平身。萧将军大败朔北，护我北境安宁，赏黄金百两，锦缎千匹；
墨少主送来玄铁，助我军备战，赏墨族良田千亩，免税三年。”
“谢陛下。”两人齐声应道，起身归座。
腾格里的目光一首落在萧栖梧身上。
他归座时，无意间摸了摸腰间的素布包裹——那里藏着的，定是那页残页佛经。
十年前的暖手炉，十年后的佛经，这个男人，果然与小姨、与苍澜，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就在这时，云瑶忽然起身，端着一杯酒，走到萧栖梧面前，笑得花枝乱颤：“萧将军英勇，姐姐敬你一杯。”
她递酒的姿势格外亲昵，几乎要碰到萧栖梧的手。
萧栖梧却侧身避开，抬手端起自己的酒杯，语气冷淡：“西公主客气，臣不敢当。”
他仰头饮尽杯中酒，却没有再碰云瑶递来的酒，态度疏离，毫不留情。
云瑶的脸色僵了僵，却又很快恢复笑容，转身走到墨玄霜面前：“墨少主远道而来，姐姐也敬你一杯。”
墨玄霜端着酒杯，却没有喝，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西公主的酒，墨某愧不敢受。”
他的语气更冷，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让云瑶的手僵在半空，下不来台。
周围的官员都低下头，不敢看这尴尬的场面。
腾格里看着云瑶的狼狈，心里痛快，却也警惕——云瑶不会善罢甘休，她定会把气撒在自己身上。
果然，云瑶转身，目光落在腾格里身上，嘴角勾起一抹恶意的笑：“七妹妹，姐姐敬了萧将军和墨少主，也该敬你一杯。你身子弱，这杯酒是特意为你温的，喝了暖暖身子。”
说着，她示意海棠端着一杯酒，走到腾格里面前。
酒杯里的酒泛着琥珀色，散发着淡淡的香气，可腾格里却闻到了一丝极淡的苦杏仁味——和燕窝、药碗里的味道一样，只是更隐蔽，混在酒香里，几乎察觉不到。
绾青赶紧上前一步，挡在腾格里身前，声音发颤：“西公主，我家公主身子虚，不能喝酒，奴婢替公主喝！”
“你替？”
云瑶冷笑一声，抬手推开绾青，“你也配？七妹妹，这杯酒你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不然，就是不给姐姐面子，也不给陛下面子！”
她故意提高声音，引来了皇帝和众人的目光。
皇帝皱了皱眉，却没有说话，显然是默许了云瑶的刁难。
萧栖梧和墨玄霜也看了过来，萧栖梧的眉头微蹙，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墨玄霜则依旧面无表情，只是转动酒杯的手停了下来。
腾格里知道，躲不过去了。
她缓缓起身，接过海棠递来的酒杯，指尖触到杯壁的温度，温温的，却像握着一块烙铁。
她抬眼望向萧栖梧，眼神里带着一丝求助——她不知道萧栖梧是否会帮她，也不知道他是否认出了自己。
就在这时，萧栖梧忽然起身，走到殿中，对着皇帝躬身道：“陛下，臣有一事启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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