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化的声音，是静云轩清晨最细的弦。
檐角的积雪顺着琉璃瓦往下淌，滴落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的水花，像谁在暗处拨动的琴弦，每一声都带着凉意，渗入这深宫的肌理。
晨光比昨日更亮些，透过窗棂上的冰花，在佛经的纸页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些泛黄的字迹，仿佛也被镀上了一层薄霜。
腾格里坐在梳妆台前，绾青正帮她梳理长发。
乌发如瀑，垂落在素色的衣襟上，发间的狼头簪斜斜插着，银质的狼头在晨光里泛着冷光，流苏垂到锁骨，随着绾青梳理的动作，轻轻晃动，像极了草原上警觉的狼，竖着耳朵，听着周遭的动静。
“公主，宫宴的衣裳选好了，是那件月白绣云纹的，您穿最衬气色。”
绾青拿起搭在衣架上的宫装，指尖拂过领口的云纹：“奴婢还在衣襟内侧缝了个暗袋，您可以把沙棘纸和玄铁印记的纸片放进去，稳妥些。”
腾格里抬眼，看向镜中的绾青。
这丫鬟的眼神比往日亮了些，不再是一味的怯意，反而多了几分笃定，自上次帮着处理燕窝瓷片、打探凝霜阁消息后，她像是也长出了几分筋骨，不再是那个只会躲在身后哭的小宫女了。
“有心了。”腾格里轻声说，指尖抚过衣襟上的暗袋，针脚细密，是绾青熬夜缝的。
“宫宴的座位，你打听清楚了吗？”
“打听清楚了！”绾青放下梳子，凑到镜前，压低声音。
“刘公公说，宫宴设在太和殿，陛下坐主位，皇后和贵妃在两侧。西公主坐在贵妃旁边，您被安排在……在末位，靠近殿门的地方，离萧将军的位置很远。”
腾格里的指尖顿了顿。
末位，靠近殿门，云瑶果然在背后动了手脚，既想让她在宫宴上“不起眼”，又方便监视她的一举一动，还故意把她和萧栖梧隔开，断了她借机会接触萧栖梧的可能。
“还有，”
绾青的声音更低了：“刘公公说，萧将军的座位在陛下左手边第三席，旁边是墨族的墨玄霜少主，听说墨少主这次是特意来京城送玄铁的，陛下要和他商议北境军备的事。”
墨玄霜？
腾格里的心猛地一跳。
墨族少主，那个掌玄铁与影卫的人，竟也会去宫宴。
这倒是个意外——原本以为要等去凝霜阁才能接触墨族，如今墨玄霜主动出现，或许能更快拿到小姨留下的玄铁，甚至查清小姨与墨族的关系。
“墨少主……是什么样的人？”腾格里问，指尖无意识地着狼头簪的流苏。
“刘公公说，墨少主性子冷得很，不爱说话，常年穿玄色衣袍，腰间总挂着块玄铁令牌，上面刻着‘墨’字。”
绾青回忆：“还说他眼神很利，像能看透人心似的，宫里的人都不敢靠近他。”
冷性子，玄色衣袍，玄铁令牌。
腾格里在心里勾勒着墨玄霜的模样，倒和她想象中的墨族少主吻合——
掌影卫的人，本就该如此，藏得深，看得透，不轻易显露半分情绪。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脚步声，比海棠上次来的时候更轻，却更密，像是有人在暗处徘徊。
绾青立刻住了嘴，走到窗边，悄悄撩开一点纱帘往外看——
雪地里，几个穿着灰衣的人影正贴着墙根走动，动作迅捷，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暗卫。
“是……是西公主的人？”绾青的声音发颤，赶紧放下纱帘。
“他们在盯着静云轩！”
腾格里的眼神冷了冷。
云瑶这是怕她在宫宴前耍花样，竟派了暗卫来监视。
看来，这宫宴不仅是“赏萧将军”的场合，更是云瑶设下的陷阱，就等着她往里跳。
“别怕。”腾格里安抚道，拿起梳妆台上的药碗，碗里是绾青按她的吩咐，用醒心草熬的药汁，颜色浅淡，不像之前的寒心草那样漆黑。
“把这药喝了，然后端着空碗去给海棠回话，就说我按时喝了药，身子好多了，让她放心。”
绾青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这是要做给外面的暗卫看。
她接过药碗，仰头喝了一口，苦得皱起眉头，却还是强忍着咽了下去，然后端着空碗，故作镇定地走出了房门。
腾格里走到窗边，撩开纱帘的一角，看着绾青端着空碗，走到院门口，对着暗处的人影说：“劳烦转告海棠姐姐，我家公主己经喝了药，身子好多了，宫宴一定准时去。”
暗处的人影动了动，没有出声，却有一道目光扫过绾青，带着审视，片刻后，才悄无声息地退走了。
绾青松了口气，赶紧转身回房，关上门，拍着胸口说：“吓死奴婢了！那些暗卫的眼神，比海棠还吓人！”
腾格里放下纱帘，走到梳妆台前，拿起那本佛经。
指尖抚过纸页上的沙棘纸，忽然想起什么，对绾青说：“你去把上次的瓷片拿来，我看看。”
绾青赶紧从柜子里取出纸包，打开，里面是摔碎的燕窝瓷片，上面还沾着干涸的燕窝残渣。
腾格里拿起一片瓷片，凑近鼻尖闻了闻，除了燕窝的甜腻味，还有一丝极淡的、类似苦杏仁的味道，和之前药碗里的苦杏仁味一样，只是更淡，更隐蔽。
“果然加了苦杏仁。”腾格里的眼神沉了沉。
“云瑶是铁了心要在宫宴前让我‘病得更重’，好让我在宫宴上出丑，甚至……首接栽在宫里。”
绾青的脸色白了：“那宫宴……我们还去吗？万一西公主在宫宴上下毒怎么办？”
“必须去。”腾格里把瓷片放回纸包，语气坚定。
“宫宴是我接触萧将军、墨玄霜的唯一机会，也是查清母妃死因的第一步。
云瑶想让我去，我偏要去，还要让她看看，我季云舒，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她顿了顿，又说：“你再去打听一下，宫宴上的御膳，是谁负责准备的。
还有，萧将军这次回京，带了多少旧部，住在哪个驿站。”
绾青点头应下，刚要出门，又被腾格里叫住：“等等，把这个带上。”
腾格里从发间取下狼头簪，拔下上面的一颗银珠，递给绾青：“这颗银珠里是空的，你把瓷片上的燕窝残渣刮一点进去，交给刘公公，让他帮忙看看，是不是加了苦杏仁。”
绾青接过银珠，小心翼翼地收好：“奴婢记住了！”
看着绾青出门的背影，腾格里走到窗边，再次撩开纱帘。
院外的雪己经化了大半，露出青灰色的石板路，远处的宫殿屋顶，还积着一层薄雪，像披了件白纱。
太和殿的方向，隐约能看到宫人忙碌的身影，宫宴的气息，己经越来越近了。
她摸出发间的狼头簪，指尖抚过狼头内侧的秘符，小姨的字迹、墨族的玄铁、萧栖梧的调查、云瑶的阴谋，还有草原上的原身……
所有的线索，都将在三天后的宫宴上，交汇在一起。
这宫宴，是战场。
她是苍澜的少主腾格里，是云曦的七公主季云舒，手里握着狼头簪这把钥匙，怀里藏着沙棘纸这张地图，身后有绾青的守护，身前有未知的危险。
她必须步步为营，既要避开云瑶的陷阱，又要抓住萧栖梧和墨玄霜这两条线索，还要护住藏在暗处的证据，为小姨，为原身，为苍澜，杀出一条路。
檐角的雪还在化，滴落在青石板上的声音，越来越急，像倒计时的钟。腾格里的眼神，也越来越亮，越来越坚定——那是属于战士的眼神，在看清战场的轮廓后，不再有犹豫，只剩下冷静的筹谋和决绝的勇气。
“小姨，”她对着窗外的晨光，轻声说，“三天后的宫宴，我会带着你的念想，带着苍澜的希望，走下去。你藏在佛经里的秘密，藏在凝霜阁的玄铁，我都会找到。那些害了你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暖炉里的炭火，不知何时燃得更旺了，火光映在狼头簪上，银质的狼头仿佛活了过来，獠牙微露，眼窝处的黑曜石，闪着与晨光呼应的光。这深宫的牢笼，这即将到来的宫宴，这所有的暗潮汹涌，都将成为她腾格里，重回苍澜、守护宿命的第一步。
而这一步，她己备好铠甲——以月白为甲，以狼簪为刃，以智谋为盾，静候宫宴开场，静候北境的风，吹进太和殿的朱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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