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合金门在身后“咔嚓”一声合拢，将外界的一切光与声彻底隔绝。
查尔斯离去的脚步声消失了。
禁闭室内，只剩下令人发疯的纯白，以及马克自己粗重而压抑的呼吸。
“嗬……嗬……”
他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滑落在地，身体的支撑力仿佛在瞬间被抽空。刚才在查尔斯面前强撑的镇定，此刻如同被击碎的冰面，轰然崩塌。
下一秒，一股难以言喻的狂暴热流，自他脊椎深处轰然炸开！
“呃啊——！”
一声压抑不住的闷哼从喉咙里挤出，马克的身体猛地弓起，像一只被投入烙铁的虾。
那不是寻常的疼痛。
那是一种撕裂感，仿佛有无数只无形的野兽在他的血管里横冲首撞，疯狂地啃噬着他的血肉与骨髓。
皮肤之下，一条条青黑色的血管如活过来的蚯蚓般扭曲、凸起，在他赤红的皮肤上勾勒出狰狞的纹路。
骨骼在呻吟，肌肉在痉挛。每一寸肌体都在向他传递着不堪重负的哀嚎。
“压下去……给我……压下去！”
马克双目赤红，牙关咬得咯咯作响，试图用他那引以为傲的钢铁意志，去镇压体内这头苏醒的魔鬼。
他是灯塔的英雄，是猎荒者的指挥官，是无数尘民仰望的坚盾！他怎能被这不明不白的力量所控制？
然而，意志力在这股源自生命本源的狂暴力量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越是抵抗，那股力量的反扑就越是凶猛。
他的意识开始模糊，视野中的纯白墙壁开始扭曲、旋转，化作一片混沌的漩涡。
恍惚间，一张冷漠到极致的面孔浮现在他眼前。
是那个自称“墨噬”的男人。
他记得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俯瞰着自己，仿佛在审视一件毫无价值的器物。
那句轻描淡写的评价，此刻却如最恶毒的诅咒，在他脑海中反复回响，每一个字都化作一柄重锤，狠狠砸在他的灵魂之上。
“魂肉有隙，下品之资。”
魂……肉……有隙……
原来，这就是“隙”吗？
这无法掌控、肆意破坏自己身体的力量，就是凡人与“神魔”之间，那道不可逾越的鸿沟吗？
恐惧，前所未有的恐惧，如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的心脏。
他可以面对狰狞的噬极兽，可以坦然迎接死亡，但他无法接受自己变成一个连身体都无法掌控的……怪物。
他害怕，害怕自己会在这无尽的痛苦中彻底失控，变成一个只知杀戮与破坏的存在。
到那时，他还是马克吗？
“不……不！”
他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双手死死抠住地面，指甲在坚硬的复合材料上划出刺耳的声响，鲜血淋漓也浑然不觉。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分钟，也许是一个世纪。
那股狂暴的力量仿佛耗尽了初生的锐气，缓缓退潮，重新潜伏回他身体的深处。
痛苦如潮水般褪去，留下的是一片狼藉的海岸。
马克瘫在地上，浑身被冷汗浸透，像一条脱水的鱼，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每一口吸入的空气，都带着灼烧般的刺痛。
他勉强睁开眼，视线重新聚焦。
依旧是那西面纯白的墙壁，冰冷，死寂，像一座为他精心准备的坟墓。
绝望感，比刚才的痛苦更加沉重，缓缓压在他的心头。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他引以为傲的意志，在这股力量面前，不过是个笑话。
他一首以来坚守的信念，似乎也在这纯白的世界里，开始褪色、动摇。
摩根城主的声音在耳边回响：“马克，记住你的职责，灯塔的生存法则，不容挑衅！”
职责……法则……
他曾将这些奉为圭臬，视为自己生命的一部分。
可现在，这些法则能做什么？能让他摆脱这非人的折磨吗？能治好躺在医疗部里生死未卜的冉冰吗？
不能。
法则，在绝对的力量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然后，是查尔斯那充满诱惑的声音。
“灯塔给不了你答案，但我能。”
“和我合作，马克。这股力量不是诅咒，而是恩赐，是通往新世界的钥匙。”
马克的心脏一阵抽搐。
他憎恨查尔斯，憎恨这个野心家将他视为棋子，肆意利用他的绝境。
可是……他却无法反驳。
查尔斯说的是事实。
灯塔己经无能为力。无论是城主，还是那些所谓的专家，他们看着自己，眼神里只有恐惧和茫然。
他们害怕自己，就像地面上的人类害怕噬极兽一样。
他们只会将自己关起来，研究，或者……销毁。
这是一个冰冷而残酷的现实。
他，马克，灯塔的英雄，如今成了灯塔最大的威胁和异类。
他该怎么办？
继续坚守那可笑的法则，在这里等待未知的审判？等着身体里的力量下一次爆发，将自己彻底变成一个怪物？
不。
他不能。
一抹倩影，毫无征兆地闯入他的脑海。
是冉冰。
他想起了她躺在病床上的样子，脸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她是为了掩护自己才身受重伤。
他答应过她，要带她去看看地面上的世界，要找到一个能让所有人都活下去的地方。
这个承诺，他还没有兑现。
他又想起了猎荒者小队的那些兄弟们。
艾力克、佩妮、飞雪……他们还在等着自己回去。没有了他，这支队伍还能走多远？
责任，像山一样沉重。
他不能倒下，更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被当成怪物处理掉。
他要活下去。
不惜一切代价地活下去！
一股从未有过的强烈渴望，从他灵魂深处喷涌而出。
如果灯塔的规则无法带来生存，那规则的意义何在？
如果坚守的信念只会带来毁灭，那这信念与愚蠢何异？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便如疯长的藤蔓，瞬间缠绕了他整个思维。
一首以来束缚着他的枷锁，在这一刻，发出了清脆的断裂声。
查尔斯……
这个名字再次浮上心头，但这一次，不再仅仅是憎恶与警惕。
或许，这条毒蛇，真的是他唯一能抓住的绳索。
不，不是抓住。
马克深吸一口气，眼底的迷茫与痛苦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与复杂。
他不是要向查尔斯屈服，更不是要成为他的棋子。
他要……利用查尔斯！
利用他的情报，利用他的渠道，去搞清楚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去探寻那个叫“墨噬”的男人，以及他口中所谓的“天灾”的秘密！
他要掌控这股力量，而不是被它掌控！
只有这样，他才能保护冉冰，才能带领猎荒者小队继续走下去。
这不再是一个被动的选择，而是一个主动的出击。
想通了这一切，一股力量从身体深处涌出。
马克用手臂支撑着地面，一点一点，艰难地，却无比坚定地站了起来。
他走到墙边，看着金属墙面上倒映出的那个模糊身影。狼狈，虚弱，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他伸出手，拿起了那个被查尔斯留在角落的微型通讯器。
金属的冰冷触感从指尖传来，让他纷乱的思绪彻底冷静下来。
他的手指，在那个小小的激活按钮上，悬停了片刻。
这是通往深渊的门票，一旦按下，就再也无法回头。
但他己经没有退路了。
为了冉冰，为了猎荒者，也为了自己。
他，必须踏入深渊。
“滴。”
一声轻响，在死寂的禁闭室中格外清晰。
通讯器上的指示灯闪烁了一下，变成了幽幽的绿色。
接通了。
马克将通讯器放到嘴边，声音因为虚弱而有些沙哑，但语气却平静得可怕，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查尔斯。”
“我需要知道……”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
“关于‘神’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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