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过后，东宫的气氛悄然变了。楚星辰不再像从前那样，时常往萧璟的书房跑，即便偶尔过去，也只是提着食盒送些温热的汤水，放下东西便转身离开，绝不多留片刻，更不会再像从前那般，与萧璟讨论朝政利弊。
这日午后，楚星辰正坐在昭阳殿的窗边，看着宫女们晾晒新采的菊花。金黄的花瓣在阳光下舒展，透着几分暖意，可她的心头却总萦绕着一丝挥之不去的阴霾。宫宴上靖郡王那句“干政之嫌”，像一根细刺，扎在她的心里，提醒着她“女子不得干政”的规矩，更提醒着她——过于耀眼的才智，在这深宫里，或许不是福分，而是祸端。
“姑娘，太子殿下过来了。”贴身宫女青黛轻声提醒，语气里带着几分小心翼翼。近来楚星辰刻意与萧璟保持距离，连带着殿里的宫人都觉察出了几分不对劲。
楚星辰抬起头，只见萧璟身着一身月白色常服，从殿外走了进来。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带着笑意，眉宇间带着几分淡淡的审视，目光落在她身上，仿佛要将她的心思看穿。
“在看什么？”萧璟走到她身边，目光扫过窗外的菊花，声音听不出喜怒。
“闲来无事，看看菊花。”楚星辰起身行礼，语气平淡，刻意避开了他的目光。
萧璟没有错过她眼底的疏离，他走到桌边坐下，端起青黛刚奉上的茶，轻轻吹了吹浮沫，才缓缓开口：“近日为何少见你去书房？可是因那日宫宴之事，心里还在介意？”
楚星辰垂眸，指尖轻轻绞着衣袖，声音轻柔却坚定：“臣妾并非介意，只是觉得，后宫女子，本就该以宫务为重，不该过多干涉前朝之事。臣妾不想因为自己，再给殿下添麻烦。”
“孤不怕麻烦。”萧璟放下茶杯，起身走到她面前，伸手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看着自己。他的指尖带着微凉的温度，眼神却格外炽热，“星辰，你明知道，你的才智，对孤而言有多重要。那些迂腐之言，你不必放在心上。你的才智，是孤的利器，无需藏锋。”
“利器”二字，像一颗小石子，投入楚星辰的心湖，泛起圈圈涟漪。她看着萧璟眼中毫不掩饰的欣赏，心中却莫名升起一丝凉意——他欣赏她的才智，依赖她的计策，可在他心中，她终究是一件“利器”吗？一件好用、且完完全全属于他的工具？需要时便拿出来披荆斩棘，不需要时，或许便会被束之高阁？
这份疑虑像藤蔓一样，悄悄缠绕上她的心头，让她原本因他靠近而升温的心跳，渐渐冷却下来。她轻轻挣开萧璟的手，后退半步，重新垂下眼帘：“殿下谬赞了，臣妾不过是偶尔提点一二，算不得什么才智。倒是殿下，日理万机，更该保重身体。”
萧璟看着她刻意保持距离的模样，眉宇间的不悦更甚，可他终究没有发作。他知道楚星辰心思细腻，宫宴上的话或许真的让她受了委屈，只是他没想到，她会因此刻意疏远自己。
两人相对无言，殿内的气氛一时有些凝滞。楚星辰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轻声问道：“殿下，臣妾有一事想问。”
“你说。”萧璟重新坐下，语气缓和了些。
“那位林尚仪，”楚星辰斟酌着措辞，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只是随口一问，“臣妾瞧着，她似乎很得母后看重，近来在宫里的走动也越发频繁了。”
她话音刚落，便察觉到萧璟的目光微微一顿，仿佛没料到她会突然提起林婉儿。萧璟转过身，走向窗边，背对着她，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嗯，林尚仪的父亲林侍郎，在之前清查漕运余党时，立下了不少功劳，此次北境推行‘以工代赈’，他也在地方上协助调度，是个能臣。婉儿自小知书达理，性子温顺，留在母后身边，也能帮衬着处理些宫务，母后自然喜欢她。”
又是政务，又是“能臣之女”，又是“帮衬宫务”。楚星辰听着他这番冠冕堂皇的解释，心中那丝凉意更甚。他总能用最合理的理由，将林婉儿的存在合理化，却从未提及，林婉儿看向他时，那眼底藏不住的情愫；也从未解释，为何林婉儿总能在恰当的时机出现，仿佛对他的行踪了如指掌。
楚星辰没有再追问，只是轻轻“哦”了一声，便沉默下来。她知道，再多的追问，也只会换来更多官方的说辞，反而显得自己小气善妒。可那份不安，却像潮水一样，渐渐淹没了她的心头。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内侍总管李德全恭敬的声音：“殿下，宫里递来一份密报，说是急件，需殿下即刻过目。”
萧璟转过身，脸上的情绪瞬间收敛，恢复了往日的沉稳：“呈进来。”
李德全轻手轻脚地走进殿内，将一份用牛皮纸封好的密报递到萧璟手中，又躬身退了出去，全程不敢抬头看楚星辰一眼。
萧璟接过密报，快速拆开浏览，眉头渐渐蹙了起来，原本还算平和的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他看完密报，将其重新折好，收入怀中，转身对楚星辰道：“北境那边出了些小事，孤需即刻去书房处理政务，今晚不必等孤了。”
他的语气带着几分匆忙，甚至没有再多看楚星辰一眼，便转身快步走出了昭阳殿。青黛看着萧璟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楚星辰苍白的脸色，小声安慰道：“姑娘，殿下许是真的有急事，您别多想。”
楚星辰没有说话，只是站在原地，目光落在萧璟离去的方向。刚才萧璟接过密报时，一阵微风从殿外吹进来，她隐约嗅到了一丝极淡的香气——那是一种清雅的兰花香，不是书房常用的墨香，也不是萧璟身上的龙涎香，而是林婉儿身上常用的熏香。
那种香气很淡，若有似无，可楚星辰却记得格外清楚。上次宫宴上，林婉儿为萧璟斟酒时，她便闻到过同样的香气。为何萧璟刚收到的密报上，会沾着林婉儿的熏香？难道这份密报，与林婉儿有关？
她独自站在空荡的殿内，窗外的阳光渐渐西斜，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殿内静得可怕，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更显得孤寂。楚星辰伸出手，轻轻抚摸着窗边的菊花花瓣，指尖传来的凉意，让她更加清醒。
萧璟说要去处理“政务”，可那份带着林婉儿熏香的密报，究竟藏着什么秘密？他要处理的“政务”，是否真的只是北境的小事，还是与林婉儿有关？那个看似温婉无害、总是低眉顺眼的女官，究竟在萧璟的政务中，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无数个疑问，像一团乱麻，缠绕在楚星辰的心头。她与萧璟之间那根名为“信任”的弦，在经历了宫宴的暗箭后，又被这突如其来的疑云再次拨动，发出不安的嗡鸣。她不知道，这份疑云背后，藏着的是误会，还是更深的算计。
夜色渐渐降临，昭阳殿内点起了烛火，昏黄的光线下，一切都显得朦胧而不确定。楚星辰坐在桌前，看着桌上早己凉透的茶水，心中一片茫然。她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从来没有真正看清过萧璟，也没有真正看清过这深宫里的人心与算计。而那个看似遥远的“并肩而立”，似乎也在这层层疑云的笼罩下，变得越来越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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