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婉儿入宫的第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长春宫的宫人便捧着精致的食盒，候在了昭阳殿外。彼时楚星辰刚用过早膳，正靠在窗边的软榻上静养，听宫女回报说贵妃前来请安，她指尖着锦缎软枕的纹路，良久才淡淡开口：“让她进来吧。”
门帘被轻轻掀开，林婉儿一身月白色宫装，裙摆绣着细碎的兰草纹样，头上只簪了一支素银簪子，素净得像株雨后的兰草。她进门后先规规矩矩地行了屈膝礼，声音柔婉得没有半分棱角：“臣妾林婉儿，见过太子妃姐姐。姐姐怀有身孕，起身不便，不必多礼。”
楚星辰抬眸看她，见她眉眼间带着恰到好处的恭顺，眼神清澈得不见半分算计，倒真像个不谙世事的大家闺秀。可楚星辰心里清楚，能被林文渊教养出来、又能在这个时候入宫的女子，绝不会真的这般简单。
“贵妃初入宫，诸事不熟，若有需要，只管吩咐下去便是。”楚星辰语气平淡，既不热络，也不失礼数。
林婉儿闻言，脸上露出感激的笑容，侧身让身后的宫人上前，将食盒捧到桌案上：“姐姐体恤，臣妾心中感激。臣妾拙笨，也做不了什么大事，只是昨日听闻姐姐孕期口味多变，便亲手做了些莲子糕和杏仁酪，想着或许能合姐姐的胃口。姐姐尝尝，若不合心意，臣妾再改进。”
宫人打开食盒，一股清甜的香气扑面而来，莲子糕做得小巧玲珑，上面还点缀着细碎的花瓣，一看便知用了心。楚星辰看着那精致的点心，忽然想起从前她刚嫁给萧璟时，也常亲手做他爱吃的桃花酥，那时他总会笑着说“星星的手艺最好”。可如今，却有人用同样的方式，对她做着这些事。
“贵妃有心了。”楚星辰没有动筷子，只是淡淡说道，“本宫近日胃口不佳，这些点心，便先放在这里吧。”
林婉儿也不尴尬，依旧笑着说：“姐姐身子为重，不必勉强。臣妾今日来，也是想向姐姐请教些宫中的规矩，免得日后失了礼，给殿下添麻烦。”她说话时，总是有意无意地提及萧璟，既显得她对太子的敬重，又巧妙地拉近了与楚星辰的距离，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楚星辰耐着性子，随口跟她说了些宫中的规矩，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她手腕上的玉镯上——那玉镯质地温润，色泽通透，正是前几日西域进贡的和田玉，萧璟当时说这玉镯适合孕妇佩戴，特意赏了她一对。可如今，其中一只，却戴在了林婉儿的手腕上。
林婉儿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下意识地拢了拢衣袖，语气带着几分羞涩：“这玉镯是殿下昨日赏的，殿下说这玉能安神，让臣妾戴着养身。臣妾想着，这般贵重的东西，臣妾本不该收，可殿下盛情难却……”
楚星辰心中一冷，面上却依旧平静：“殿下厚爱贵妃，是贵妃的福气。”
又说了几句闲话，林婉儿便识趣地起身告辞：“姐姐劳累，臣妾不敢多扰，先回长春宫了。日后臣妾会常来给姐姐请安，陪姐姐说说话，也为姐姐分忧，为殿下解劳。”
看着林婉儿离去的背影，楚星辰缓缓闭上眼，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她伸手抚上小腹，腹中的孩子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情绪，轻轻动了一下，像是在安慰她。她这才稍稍缓过神来，吩咐宫女：“把桌上的点心撤了吧，以后贵妃送来的东西，不必再通报了。”
自那以后，林婉儿每日都会准时来请安，有时带些亲手做的点心，有时带来几盆精心养护的花草，偶尔还会跟楚星辰说些宫外的趣事，言语间总是透着谦卑和体贴，宫里的下人都赞她温和贤淑，连皇后都对她颇有好感，常召她去坤宁宫说话。
楚星辰却越来越沉默。她常常坐在窗边，看着萧璟与林婉儿一同出入长春宫，看着他们在御花园里并肩散步，低声交谈。他们谈论的，大多是朝堂上的事——漕运的进展、北境的新政、“安民粟”的试种情况，林婉儿总能恰到好处地提出自己的见解，偶尔还能引用几句兵法或是史书上的话，引得萧璟频频点头，眼神里满是赞赏。
楚星辰记得，从前萧璟遇到政务上的难题，总会第一时间来找她商量。那时她陪他在书房熬夜，帮他分析局势，为他草拟奏折，他们曾是人人羡慕的“贤伉俪”，是彼此最信任的“智囊”。可如今，她因为怀孕，被太医嘱咐要静养，不能过度操劳；又因为“后宫不得干政”的规矩，萧璟渐渐不再跟她提及政务。她就像个被隔绝在高墙之外的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萧璟和林婉儿，在她曾经熟悉的领域里，越来越默契。
萧璟依旧会来昭阳殿，只是停留的时间越来越短。他每次来，都会先询问她的身体状况，然后坐在床边，轻轻抚摸她的小腹，聆听胎动的声音，脸上会露出温柔的笑容。可楚星辰能感觉到，他的心思早己不在她这里了——他说话时常常走神，有时她跟他说腹中孩子的动静，他会反应半天才能接上话；他身上的龙涎香里，开始混杂上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林婉儿的清雅熏香，那香气像一根细针，每次闻到，都会扎得她心口发疼。
他依旧会赏赐无数珍宝给她，翡翠、玛瑙、珍珠、绸缎，堆满了昭阳殿的库房。可楚星辰看着那些冰冷的珍宝，却再也没有从前的欢喜。从前他送她一支普通的银簪，她都会开心好几天；如今他送她价值连城的翡翠手镯，她却只觉得那手镯硌得手腕生疼。
夜里，萧璟很少再留宿昭阳殿。大多数时候，他会在她宫里待上一炷香的时间，然后便以“还有奏折要批”为由，匆匆离去。楚星辰知道，他不是去了书房，而是去了长春宫。每当夜深人静时，她总能隐约听到从长春宫方向传来的丝竹声，那声音断断续续，却格外清晰，像一把钝刀，在她心上反复切割。
她开始频繁地做噩梦。梦里，她总是回到那个星空璀璨的夜晚，那时萧璟还不是太子，她也不是太子妃，他们只是一对普通的恋人。他握着她的手，站在庭院里，抬头望着满天繁星，眼神坚定地对她说：“星星，留在孤身边，等孤将来有了能力，定要给你一个安稳的家，空置后宫，唯你一人。”
梦里的他，眼神那么认真，语气那么笃定，让她忍不住红了眼眶。她想伸手抱住他，告诉他她一首都在等他兑现承诺，可每次伸出手，眼前的景象都会突然破碎。她会猛地从梦中惊醒，冷汗浸湿了枕巾，枕边空寂一片，只有窗外凄冷的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照亮了房间里冰冷的珍宝，也照亮了她眼底的绝望。
有一次，她又从噩梦中醒来，忍不住坐在床边低声啜泣。守在殿外的宫女听到动静，连忙进来询问：“娘娘，您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楚星辰擦了擦眼泪，摇了摇头：“我没事，只是做了个噩梦。”
宫女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心疼地说：“娘娘，您最近总是睡不好，要不要请太医来看看？或是奴婢给您煮些安神汤？”
“不必了。”楚星辰摆摆手，声音带着几分沙哑，“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你出去吧。”
宫女应声退了出去，殿内又恢复了寂静。楚星辰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冰冷的夜风扑面而来，让她打了个寒颤。她抬头望着天上的月亮，月亮依旧那么圆，那么亮，可身边的人，却早己不是从前的模样。
她想起刚嫁给萧璟的时候，他曾对她说：“无论将来我身处何种位置，你永远都是我最珍视的人。”那时她信了，她以为他们的感情能抵挡住一切风雨。可如今她才明白，在江山社稷面前，所谓的感情，不过是可有可无的点缀。
她轻轻抚摸着小腹，腹中的孩子又动了一下，像是在提醒她，她不再是从前那个可以任性哭闹的楚星辰了。她是东宫太子妃，是孩子的母亲，她必须坚强起来，为自己，也为孩子，在这深宫里活下去。
夜风越来越冷，楚星辰关上窗户，转身回到床边。她躺下来，闭上眼睛，却再也无法入睡。她知道，从林婉儿入宫的那一刻起，有些东西就己经变了。曾经的海誓山盟，曾经的深情厚谊，都在日复一日的疏离和冷漠中，渐渐消磨殆尽，只剩下物是人非的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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