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寒气透过雕花窗棂，悄无声息地钻进昭阳殿的角落，殿内燃着银丝炭，烟气却散不去那层弥漫在空气里的死寂。楚星辰平躺在床上，锦被从肩头滑落，露出的手臂苍白得近乎透明，连静脉的淡青色都清晰可见。她双目微阖，长长的睫毛垂落，像两只敛翅的蝶，却再没有往日轻颤时的灵动——自小产那日起，这双曾盛满星光的眼睛，便再也没亮起来过。
守在床边的宫女青禾捧着暖炉，指尖的温度却暖不透心底的寒凉。她看着自家主子终日这样躺着，不哭不闹，连翻身都极少，偶尔醒着，也只是盯着床顶的描金帐幔发呆，仿佛魂魄被抽走了大半。御医前日来诊脉，指尖搭在楚星辰腕上时，眉头便没松开过，最后只对着闻讯赶来的太子萧璟叹道：“殿下，太子妃娘娘这是郁结于心，气机阻滞，药石只能固本，终究要靠心绪疏导。若再这样闷下去，怕是会伤了根本啊。”
萧璟当时正站在屏风外，玄色常服的衣摆垂在地上，沾了些殿外的寒霜。他听完御医的话，喉结滚动了两下，最终只沉声道：“孤知道了，你们下去吧。”待殿内只剩他与楚星辰两人，他才缓步走到床边，俯身看着她苍白的侧脸。往日里，她见他进来，定会笑着撑起身子，眼中的光比殿里的烛火还要亮，可如今，她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星辰，该喝药了。”他拿起旁边小几上温着的药碗，药汁是深褐色的，散发着苦涩的气息。他用银勺舀起一勺，吹了吹，才递到楚星辰唇边。可她像是没听见，嘴唇抿成一条首线，连呼吸都轻得几乎察觉不到。萧璟的手顿在半空，药汁的热气氤氲了他的眼，他想起三个月前，她拿着孕检的脉案，红着眼眶扑进他怀里，声音带着雀跃的颤抖：“殿下，我们有孩子了。”那时她的笑容多甜，指尖还轻轻点着自己的小腹，说要给孩子绣虎头鞋，要教孩子读《诗经》。
可如今，什么都没了。
他喉间发紧，又耐着性子轻声哄：“乖，喝了药身子才能好，嗯？”说着，他伸手想扶她坐起来，指尖刚碰到她的肩头，楚星辰的身子却猛地一僵，像被烫到似的，微微侧过身，避开了他的触碰。那细微的动作，却像一根冰针，狠狠扎进萧璟的心里。
他收回手，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掌心，忽然觉得有些无力。自他成为太子以来，无论朝堂纷争多复杂，宫中风浪多汹涌，他都能从容应对，可面对此刻的楚星辰，他第一次慌了——他不知道该怎么让她好起来，不知道该怎么填补她心里的空缺。
“孤己经下令严查了。”他坐在床沿，声音低沉，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讨好，“那些伺候不周的宫人，孤都处置了，连御膳房负责你膳食的厨娘，也杖责后发落了。御医说，是孕期忧思过重，体虚才会这样……星辰，不是你的错。”
他以为这样说，能让她好过些，可楚星辰却在这时缓缓睁开了眼。她的眼睛很空，像蒙着一层雾，看向他的方向，却又像是透过他，看向了更远的地方。良久，她才动了动嘴唇，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的风箱，每一个字都透着疲惫：“殿下，臣妾想静一静。”
这是小产后，她第一次主动跟他说话。萧璟心中一喜，刚想再说些什么，却见楚星辰重新闭上了眼，连呼吸都恢复了之前的平缓，仿佛刚才那句话，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他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起身轻轻掖了掖她的被角，转身走出了内殿。
殿外的阳光有些刺眼，萧璟站在廊下，看着庭院里落满的梧桐叶，脸色沉了下来。他知道，楚星辰不是在跟他置气，她是真的不想见他。那个曾经会跟他彻夜畅谈理想，会在他处理政务时悄悄递上一杯热茶，会在他失意时温言宽慰的女子，好像真的随着那个未出世的孩子，一起消失了。
接下来的几日，萧璟几乎推掉了所有不必要的政务，整日守在昭阳殿。他亲自给楚星辰喂饭，替她擦身，甚至学着宫女的样子，给她掖被角。可楚星辰始终对他很冷淡，要么沉默，要么只用最简洁的话应付他。他想跟她聊从前的事，聊他们初遇时的桃花林，聊她第一次进宫时的紧张，可每次话刚开头，就被她的沉默堵了回去。
有一次，他拿着一支刚寻来的赤金步摇，步摇上缀着细小的珍珠，晃动时会发出清脆的响声。他记得楚星辰以前很喜欢这类精巧的首饰，便坐在床边，轻声说：“星辰，你看这支步摇，是江南进贡的，匠人用了三个月才做好，你戴上一定好看。”他伸手想给她戴上，可楚星辰却猛地偏过头，赤金步摇的流苏扫过她的脸颊，她却像没感觉似的，只低声说：“殿下，臣妾用不上。”
萧璟的手僵在半空，看着那支精致的步摇，忽然觉得有些可笑。他以为用这些奇珍异宝，就能让她回心转意，就能填补他们之间的鸿沟，可他错了——楚星辰要的，从来都不是这些。
而就在昭阳殿一片死寂的时候，长春宫却热闹了许多。林婉儿得知楚星辰小产后，第一时间就带着补品过来探望，可刚到昭阳殿门口，就被青禾拦了回去：“林昭仪，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浮世星沉，从皇后到女帝 我家主子身子不适，需要静养，殿下也吩咐了，不让外人打扰。”
林婉儿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担忧，轻轻叹了口气：“是我考虑不周，那我就不进去叨扰太子妃娘娘了。”说着，她从侍女手中拿过一个锦盒，递给青禾，“这里面是我让人熬的燕窝，你帮我交给太子妃娘娘，让她补补身子。”
青禾接过锦盒，说了句“多谢林昭仪”，便转身进了殿。林婉儿站在原地，看着昭阳殿紧闭的殿门，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温柔体贴的模样，转身离开了。
自那以后，林婉儿便以“太子妃娘娘悲伤，需静养”为由，不再去昭阳殿打扰，反而常常去萧璟处理政务的偏殿。每次去的时候，她都会带着亲手做的点心，要么是萧璟喜欢的杏仁糕，要么是清热解腻的绿豆糕。
有一次，萧璟处理政务到深夜，正觉得烦躁，林婉儿端着一碗莲子羹走了进来，轻声说：“殿下，夜深了，喝碗莲子羹解解乏吧。”她把莲子羹放在桌上，看着萧璟眼底的红血丝，语气带着心疼，“殿下近日为太子妃娘娘的事劳心劳力，也要保重自己的身子才是。太子妃娘娘若知道殿下这样，想必也会心疼的。”
萧璟看着碗里软糯的莲子，想起楚星辰如今对他的冷淡，心中一阵烦闷，却还是拿起勺子喝了一口。莲子羹熬得很软糯，甜度也刚刚好，带着一丝清甜的香气，驱散了些许疲惫。
“你有心了。”他淡淡地说。
林婉儿垂下眼睑，声音轻柔：“殿下是臣妾的夫君，臣妾为殿下做这些，是应该的。只是……”她顿了顿，像是有些犹豫，“只是臣妾看着殿下这样，心里也不好受。太子妃娘娘现在心里难过，殿下多给她些时间，她总会想通的。”
她说得恰到好处，既没有指责楚星辰的冷淡，也没有刻意讨好萧璟，反而像是在替双方着想。萧璟听着，心中的烦闷消散了些，点了点头：“孤知道。”
从那以后，林婉儿便更频繁地出现在萧璟身边。他处理政务时，她便在一旁安静地磨墨；他心情不好时，她便陪他说说话，讲些宫外的趣事；宫中有什么事务需要处理，她也会主动提出帮忙，把事情办得井井有条。她的温柔解语，她的体贴懂事，像一缕暖阳，照进了萧璟连日来压抑的心里。
相比之下，昭阳殿的冰冷更显得刺眼。萧璟每次从长春宫回到昭阳殿，看到楚星辰依旧沉默地躺在床上，心中的无力感便更甚。有一次，他忍不住坐在床边，声音带着一丝恳求：“星辰，你到底要孤怎么做，你才肯跟孤说句话？你打孤骂孤都好，别再这样对孤了，好不好？”
楚星辰缓缓睁开眼，看向他。这一次，她的眼神不再空洞，反而带着一丝萧璟从未见过的冷漠。她静静地看了他片刻，才轻声说：“殿下，臣妾只是累了。”
累了。这两个字，像一把钝刀，慢慢割着萧璟的心。他知道，她不是身体累，是心累了，是对他，对这段感情，彻底累了。
那天晚上，萧璟没有留在昭阳殿，而是去了长春宫。林婉儿见他来，脸上露出惊喜，却还是温柔地说：“殿下，您今日怎么过来了？太子妃娘娘那边……”
“她想静一静。”萧璟打断她的话，声音有些沙哑，“孤在这里待一会儿。”
林婉儿没有多问，只是端来热水，替他宽衣，动作轻柔，眼神里满是关切。萧璟坐在榻上，看着她忙碌的身影，忽然觉得有些恍惚——他曾经以为，能陪他一生的人，只有楚星辰，可现在，他却在另一个女人身上，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
而此时的昭阳殿内，楚星辰正睁着眼睛，看着床顶的描金帐幔。殿外传来打更的声音，己经是三更天了。她知道萧璟去了长春宫，青禾刚才在她耳边小声提了一句，语气带着担忧。可她没有任何反应，只是轻轻闭上了眼。
自从失去那个孩子，她就知道，她和萧璟之间，有什么东西彻底碎了。不是因为孩子的失去，而是因为她看清了——在这段感情里，她终究是错付了。他的愧疚，他的补偿，都像隔着一层纱，永远到不了她的心里。而林婉儿的出现，不过是加速了这层纱的破裂。
她缓缓抬手，轻轻放在自己的小腹上。那里曾经有一个小小的生命，是她和萧璟的孩子。她曾经幻想过，孩子出生后，会像萧璟一样有一双明亮的眼睛，会像她一样喜欢读书……可现在，所有的幻想都破灭了。
眼泪终于从眼角滑落，滴在锦被上，晕开一小片湿痕。楚星辰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声，可肩膀却还是忍不住微微颤抖。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和萧璟之间，再也回不去了。他们的决裂，没有争吵，没有指责，却比任何激烈的冲突都要彻底，像一道无形的鸿沟，将他们永远隔在了两岸。
窗外的梧桐叶又落了几片，深秋的寒意越来越浓。昭阳殿内的烛火摇曳，映着楚星辰苍白的脸，也映着她眼底那片再也无法愈合的荒芜。
(http://www.220book.com/book/XVZ1/)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