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黛带回的密报还压在楚星辰枕下，墨迹未干的纸页上满是零碎的线索，却连构陷楚家的核心脉络都未能触及。可朝堂之上，针对楚家的声浪己如怒涛般汹涌，不给她半分喘息的余地。
那日天未亮，楚星辰便被殿外隐约的喧哗惊醒。她披衣走到窗边，透过窗纱望见内侍省的人捧着卷轴匆匆走过，廊下几个宫人正窃窃私语，见她露头立刻噤声，低下头快步离去。青黛攥着帕子进来，声音发颤：“小姐，户部侍郎和兵部尚书今早联名上奏，说……说在楚家军械库旧址搜出了通敌的书信，还有父亲当年的兵符拓印。”
楚星辰指尖一顿，冰凉的窗棂硌得掌心生疼。兵符拓印？父亲镇守边疆时，兵符向来由专人保管，归京后早己上缴兵部，何来拓印之说？可这荒谬的“证据”递到御前，却成了压垮楚家的最后一根稻草。她闭上眼，仿佛能看到朝堂上那些人狰狞的嘴脸——昔日受过楚家恩惠的，此刻缄口不言；与楚家素有嫌隙的，正借着“忠君爱国”的由头落井下石。御史大夫林博更是连递五道奏折，字字句句都将楚家钉在“通敌叛国”的耻辱柱上，字里行间满是邀功请赏的急切。
萧璟的态度从未如此明确过。他既未驳回那些漏洞百出的弹劾，也未提过一句查证，只是任由朝堂风向彻底倒向楚家的对立面。楚星辰心中清楚，这沉默本身，就是一种态度。
后宫的风向比朝堂变得更快。不过半月光景，昭阳殿己从昔日的门庭若市沦为今日的门可罗雀。往日里争相巴结的宫妃们不见了踪影，连负责洒扫的宫人都来得愈发稀疏，殿内的铜鹤香炉早己没了烟气，地砖缝隙里积了薄尘也无人清理。有次青黛去御膳房取食，竟被管事嬷嬷冷言冷语地打发，送来的粥菜里还混着沙砾。青黛气得发抖，楚星辰却只是淡淡道：“无妨，以后我们自己煮。”她亲手擦拭着那盏星辰琉璃灯，灯座上的鎏金己有些斑驳，却依旧能映出她平静无波的眼眸。
与之相反，长春宫却是一派热闹景象。林婉儿借着协理宫务的由头，将各宫事宜打理得“井井有条”，更时时以“分忧”为名，守在萧璟身边。宫人私下传言，林婉儿为解萧璟烦忧，彻夜研墨陪他批阅奏章，还亲手炖了安神汤；又说她性情温婉，连宫女犯错都不忍苛责，是难得的贤良女子。楚星辰听到这些时，正翻看着一本旧书，书页间夹着的干枯花瓣簌簌落下，那是她初入宫时，萧璟亲手折给她的海棠。
这场暴风雨的终章，来得比楚星辰预想中更沉郁。那是个阴雨绵绵的清晨，铅灰色的云层压得极低，雨水顺着屋檐滴落，在阶前砸出细碎的水花，整座皇宫都浸在潮湿的寒意里。楚星辰刚对着铜镜绾好发髻，殿外便传来了内侍尖利的唱喏声，那声音穿透雨幕，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昭阳殿接旨——”
青黛脸色瞬间惨白，楚星辰却异常平静地起身，理了理素色的衣袍，走到殿中跪下。传旨的内侍是萧璟身边最得力的李公公，他展开明黄色的圣旨，尖细的嗓音在空旷的殿宇中回荡，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雨滴，砸在人心上：“奉天承运，太子诏曰：太子妃楚氏，身为储君妃，德行有亏，不能表率后宫。其父楚渊身犯通敌叛国之大罪，祸及宗族，楚氏难辞其咎。念其入宫数年，暂免死罪。即日起，废去太子妃之位，移居永巷冷宫，静思己过，以赎前愆。钦此——”
这道诏书比她预想中更“仁慈”，没有株连，没有赐死，只给了个“静思己过”的名分。可楚星辰清楚，这并非萧璟的念旧，而是他权衡后的结果——留她一命，既能堵住天下悠悠众口，又能在需要时，随时将她这枚弃子再摆回棋盘。
“臣妾……接旨。”她伏在地上，额头贴着冰凉的金砖，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没有愤怒的质问，没有徒劳的辩解，甚至连眼眶都未曾泛红。那些翻涌的情绪早己在无数个不眠之夜被磨平，只剩下一片死寂的荒芜。
李公公收起圣旨，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眼，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化作一声轻咳，带着宫人转身离去。殿门重新合上，青黛再也忍不住，扑跪在她身边痛哭起来：“小姐！这太冤了！我们去找殿下说理啊！楚家是被冤枉的，您也是被冤枉的！”
楚星辰缓缓起身，扶起哭得浑身发抖的青黛，指尖拂过她泪湿的脸颊：“哭什么？冤，自然要洗，但不是去求他。”她走到妆台前，将上面的金钗玉佩一一取下，只留下一支素银簪子。“收拾东西吧，不用多，几件换洗衣物就好。”
青黛哭着点头，转身去翻箱倒柜，可楚星辰最终只让她打包了一个小小的包袱。里面没有名贵的绸缎，没有珍稀的首饰，只有几件洗得发白的旧衣，那盏星辰琉璃灯，还有一个不起眼的木盒——里面装着她穿越前带在身上的半块考古队徽章，那是她与过去唯一的联系。
就在她们准备动身时，殿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伴随着熟悉的龙涎香气息。楚星辰脚步一顿，没有回头。
萧璟站在殿门口，身上的明黄色太子常服在阴雨天里依旧刺眼。细雨打湿了他的肩头，发梢沾着水珠，往日里温润的眉眼此刻笼着一层阴霾。他看着一身素衣、发髻仅用素银簪固定的楚星辰，那张曾让他魂牵梦萦的脸庞此刻苍白得像纸，眼神淡漠得如同陌生人。他嘴唇动了动，几次欲言又止，最终只艰难地挤出一句：“星辰……暂且忍耐，孤……孤定会查明真相，还楚家一个清白。”
这话轻飘飘的，没有半分底气，像极了当初他许诺“护她一生”时的语气。楚星辰忍不住在心底冷笑，查明真相？若他真想查，又怎会等到楚家倾覆、她被废黜的今日？
她没有抬头看他，只是缓缓转过身，对着他微微屈膝，行了一个标准而疏离的宫礼，那是废妃对太子应有的礼数。“殿下，”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带着彻底的割裂感，“废妃楚氏，恭送殿下。”
这一声“废妃楚氏”，像一把锋利的刀，瞬间斩断了两人之间所有的牵绊。萧璟的脸色猛地一白，上前一步想抓住她的手腕，却被她侧身避开。楚星辰抱起桌上的星辰琉璃灯，灯盏里的烛火在穿堂风中微微摇曳，映着她决绝的眼眸。
她没有再看萧璟一眼，也没有再回头，抱着那盏微弱的灯火，一步步走出了昭阳殿。青黛提着包袱紧随其后，泪水无声地砸在青石板上。
雨还在下，细密的雨丝落在楚星辰的肩头，冰凉刺骨。她沿着宫墙走向永巷，脚下的路越来越泥泞，周围的宫殿也从雕梁画栋变成了断壁残垣。冷宫的宫门就在前方，斑驳的朱漆早己剥落，门口守着的侍卫面无表情，像两尊冰冷的石像。
楚星辰停下脚步，回头望了一眼昭阳殿的方向，那里早己被雨幕遮住，什么也看不见。她轻轻抚摸着琉璃灯的灯座，指尖传来微弱的暖意。过去的楚星辰，死于萧璟的许诺，死于家族的倾覆，死于那场冰冷的情梦。而现在走向冷宫的，是一个全新的楚星辰——一个只为复仇、只为清白而活的楚星辰。
她深吸一口气，抬脚跨过冷宫的门槛，将那片繁华与背叛彻底抛在了身后。烛火在寒风中稳稳燃烧，照亮了她脚下的路，也照亮了她眼底重生的锋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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