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西合，皇城的鎏金琉璃瓦在残阳余晖里褪去最后一丝暖意，宫墙深处的檐角飞兽驮着渐沉的暮色，将影子拉得细长。内侍省的宫人们提着气死风灯穿梭于回廊，昏黄的光晕在青砖上晃出细碎的涟漪，远远望去，倒像是撒了一地揉碎的星光。
昭阳殿的偏院却静得出奇。楚星辰斜倚在汉白玉石凳上，乌发松松挽着，一支素银簪子斜插其间，几缕碎发垂在颈侧，被晚风拂得轻轻颤动。石桌上摆着一只霁蓝釉梅瓶，瓶中斜插着两枝晚开的桂，细碎的金蕊落在青玉酒盏旁，空气中浮动着清甜的酒香与桂花香，交织成令人微醺的气息。
她手中捏着酒盏，指尖无意识地着杯沿的缠枝纹。杯中琥珀色的果酒是她按现代记忆酿的，用了江南新贡的青梅与蜂蜜，发酵时又加了少许桂花，入口清甜，后劲儿却藏得深。此刻她仰头望着漫天繁星，银河如练，斜斜地横亘在墨蓝色的天幕上，牛郎织女星遥遥相望，像极了她与那个遥远时空的距离。
“在想什么？”
熟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带着政务处理完毕后的微哑，却依旧沉稳有力。楚星辰心头一跳，握着酒杯的手微微收紧，酒液晃出细小的涟漪。她下意识地想要起身行礼，腰间却忽然覆上一只温热的手，轻轻按住了她的动作。
“不必多礼。”萧璟的声音就在耳畔，带着淡淡的龙涎香，混着晚风里的桂香，莫名让人心安。他在她身旁的石凳上坐下，衣袍扫过青砖，发出轻微的窸窣声。目光落在石桌上的酒盏与梅瓶上，他挑了挑眉，“这酒倒别致，不是御酒房的样式。”
楚星辰松了口气，将另一只干净的酒盏推到他面前，提起酒壶斟满：“是臣女自己试着酿的青梅酒，加了些桂花，殿下若是不嫌弃，便尝一口。”
萧璟端起酒盏，凑近鼻尖轻嗅，清甜的果香混着桂香瞬间漫入鼻腔，驱散了白日处理政务的疲惫。他浅酌一口，酒液滑过舌尖，先是青梅的微酸，接着是蜂蜜的清甜，最后余韵里带着桂花的馥郁，层次分明，与宫中那些醇厚的烈酒截然不同。
“滋味不错。”他眼中闪过一丝意外，看向楚星辰的目光多了几分探究，“没想到楚大人的千金，还懂酿酒之术。”
楚星辰握着酒杯的手指蜷了蜷，避开他的目光，望向远处缀满星辰的夜空：“不过是闺中无事，跟着食谱瞎琢磨罢了。”她顿了顿，声音轻了些，“方才看这星空，忽然想起一些故乡的事。”
“故乡？”萧璟捕捉到这两个字，目光落在她侧脸的轮廓上。月光洒在她脸上，将她的睫毛映出淡淡的阴影，鼻尖小巧，唇瓣因为饮酒而泛着淡淡的粉，竟比平日里多了几分柔和。他想起楚星辰的户籍在京城，父亲楚文渊更是世代为官的京官，便随口问道，“你的故乡，在相府后宅？”
楚星辰心中一紧，指尖微微发凉。她总不能说，自己的故乡在千百年后，那里没有皇权，没有后宅争斗，女子可以读书经商，可以走南闯北，不必困在一方天地里。她勉强笑了笑，将话题岔开：“女子在闺中时，总有些难忘的小事。比如夏夜跟着母亲在院子里纳凉，听她讲星空的故事。”
萧璟没有追问，只是顺着她的话望向星空。银河在天幕上铺开，星辰璀璨，像是撒了一把碎钻。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而温柔：“那你可知，这天上的星辰，各有其位？北斗定方向，紫微垣象征帝星，二十八宿对应西方诸侯……”
楚星辰侧耳听着，没想到这位杀伐果断的太子，竟对星象也有研究。她想起现代天文学里的星座与星系，忍不住开口：“殿下，您说这星星之外，会不会还有别的世界？比如……有和我们一样的人，过着不一样的生活？”
萧璟闻言一怔，转头看向她。月光下，她的眼眸亮得惊人，像是盛满了星光，带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憧憬与好奇。他从未听过这样的问题，古往今来，世人皆以为天圆地方，星辰不过是点缀夜空的灯火，可楚星辰的话，却像一颗石子，在他心中激起了涟漪。
“或许吧。”他沉默片刻，缓缓开口，“天地之大，无奇不有，总有我们未曾知晓的奥秘。”
两人就着月色与星光，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从各地的风物人情，聊到漕运案整治后百姓的变化，又隐约触及理想中的太平盛世。楚星辰酒意渐浓，双颊绯红，原本冷静沉稳的模样消散不见，多了几分娇憨。她晃了晃酒杯，忽然抬头看向萧璟，眼神带着几分醉意的清明。
“殿下，您说这天下，女子为何只能困于后宅一方天地呢？”她的声音轻得像呢喃，却字字清晰，“她们也可以读书、明理、行商、济世……就像漕运案里，那些帮着收集证据的船家女，她们心思缜密，比许多男子都能干。她们的才智，不该被埋没。”
萧璟握着酒杯的手一顿，怔怔地看着她。他自小便接受儒家教育，深知“女子无才便是德”的道理，后宫嫔妃、朝臣家眷，皆是循规蹈矩，从未有人敢说出这样的话。可此刻，看着楚星辰眼中闪烁的光芒，听着她坦荡的话语，他竟觉得理所当然，甚至心中某处被轻轻触动，泛起一阵奇异的酸涩。
“醉话了。”他移开目光，声音却不自觉地放柔，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纵容。
“我没醉！”楚星辰不服气地反驳，身子微微晃了晃，差点从石凳上跌下去。萧璟眼疾手快，伸手扶住了她的肩膀。温热的手掌覆在她的肩头，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楚星辰的心跳骤然加速，脸颊更红了。
夜风忽然转凉，吹得楚星辰打了个寒颤。萧璟察觉到她的瑟缩，松开手，抬手解下自己身上的玄色披风。披风上还带着他的体温，绣着暗金色的龙纹，边缘缀着柔软的狐裘。他小心翼翼地将披风裹在楚星辰身上，手指穿过她的发丝，为她系好领口的系带。
指尖不经意间划过她颈侧的肌肤，温热的触感传来，两人皆是一怔。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与远处偶尔传来的更漏声。楚星辰抬眸，撞进萧璟深邃的眼眸里。那双总是盛满威严与冷静的眸子，此刻竟映着漫天星光，清晰地映出她的身影，带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近乎温柔的认真。
“楚星辰。”萧璟的声音低沉而沙哑，目光紧紧锁住她的眼睛，像是要将她的模样刻进心底，“留在孤身边。不只是三年。”
楚星辰的心跳如同擂鼓，震得她耳膜发疼。她望着萧璟的眼睛，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认真与期待，心中那道坚固的防线忽然崩塌。她想起自己穿越而来的茫然，想起在相府的步步为营，想起与萧璟并肩处理漕运案的日夜……原来不知何时，这个男人早己住进了她的心里。
酒意与情意交织，让她鼓起了勇气。她轻轻点了点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好。”
萧璟眼中瞬间迸发出明亮的光芒，比漫天星辰还要璀璨。他伸手，轻轻握住了楚星辰的手。她的手很小，指尖微凉，却让他觉得无比安心。两人相视而笑，月光洒在他们身上，披风将两人的身影拢在一起，像是将这份在星空下许下的誓言，牢牢裹进了时光里。
远处的更漏敲过三更，星河依旧璀璨，而昭阳殿偏院的这方天地，却因为两个人的相守，温暖得足以抵御往后所有的风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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