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玦的寝宫——乾清宫，比苏卿月的昭阳宫更显恢弘，也更为空旷冰冷。蟠龙柱支撑着高高的穹顶，西周垂着深色的帐幔，即使烛火通明，也驱不散那股沉淀在每一寸空气里的孤家寡人的气息。
唯有那张宽大的龙榻，铺着厚厚的、触感细腻的明黄色锦褥，成了这冰冷空间里唯一显得“温暖”些的存在。
“爱妃，毯子铺好了。”夏侯玦挥退了所有宫人，亲自从内侍监捧来的箱笼里，扯出一张花纹繁复、色泽艳丽的波斯绒毯，有些笨拙地铺在龙榻前的地上，然后回身，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苏卿月，像个等待新奇表演的孩子，“就在这里跳给朕看。”
他斜倚回龙榻上，单手支颐，另一只手随意地搭在屈起的膝盖上，玄色的衣袍在明黄锦褥的映衬下，更显得他面容俊美，却也透着一股不容错辨的、属于帝王的压迫感。
苏卿月褪去了素绒斗篷，里面只着一件水红色的轻纱舞裙，勾勒出窈窕的身段。她没有戴过多的首饰，青丝如瀑，仅用一根同色的发带松松系着。
“臣妾遵旨。”
她深吸一口气，足尖轻轻点上那柔软温暖的绒毯。
没有乐师，她便以无声为律；没有华台，这龙榻之前便是她的舞台。
水袖轻扬，腰肢曼扭。她的舞姿不同于宫中乐坊的规整华丽，带着一种天然的、近乎妖异的魅惑，每一个回旋，每一次展臂，都像无声的邀请，眼波流转间，勾魂摄魄。
夏侯玦起初还带着欣赏和玩味，渐渐地，那目光变得专注，继而深沉，最后，染上了一层毫不掩饰的、炙热的占有欲。
他看着她纱裙翻飞，看着她玉足在深色的绒毯上点踏，看着她因为旋转而微微散乱的发丝贴在汗湿的颊边……这一切，都发生在他的龙榻之前，他的私人领域之内。
这种极致的、独属于他一人的视觉盛宴，远比那劳什子“步步生莲”更让他心旌摇曳，血脉偾张。
“好！跳得好！”他忍不住抚掌，声音带着一丝喑哑。
苏卿月舞得愈发投入，也将他那毫不遮掩的目光尽收眼底。心中冷笑，面上却愈发显得娇媚无力。一舞终了，她气息微喘，香汗淋漓，软软地向前倒去，恰恰好，跌坐在龙榻边缘，靠近他的脚边。
“陛下……”她声音娇柔，带着舞后的慵懒，“臣妾跳得可好？”
夏侯玦俯身，伸手抬起她的下巴，指腹着她细腻的皮肤，眼神幽暗：“好，好极了。”他低笑，“比在那冷冰冰的金砖上跳，好上千百倍。”
这一夜，乾清宫的烛火亮至天明。
苏卿月并未停歇，一曲接着一曲，在那方寸之地的绒毯上，为榻上的帝王，献上了一场彻夜的、极致的视觉与感官的盛宴。
首到天际泛起鱼肚白，她才终于力竭，脚步虚浮，是真的有些站不稳了。
夏侯玦看着她苍白疲惫却更显楚楚动人的小脸，心中那股奇异的满足感和占有欲膨胀到了极点。他长臂一伸，将她捞上床榻，不由分说地让她躺在自己身侧，却只是霸道地将她的裙摆一角压在身下，又伸手攥住了她一缕汗湿的青丝，在指尖缠绕把玩。
“累了就睡。”他命令道，自己却依旧睁着眼，看着帐顶，感受着身侧传来的、属于另一个人的温热和淡淡香气，只觉得这空旷冰冷的寝殿，似乎头一次，有了那么点……不一样的气息。
苏卿月确实累极了，身心俱疲。她闭上眼，任由他攥着自己的头发，心中一片冷然。
她知道，这一夜过后，她在前朝后宫的“妖妃”之名，只会更盛。
***
果然，次日，前朝便暗流涌动。
金莲池停工，金银入库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了朝堂。几位须发皆白的老臣面面相觑，简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陛下……竟真的撤了那金莲池？”
“听闻是苏贵妃昨夜在御花园跪谏，陛下便准了！”
“这……苏贵妃竟有如此贤德之心？竟能劝得动陛下？”
一时间，关于苏贵妃“深明大义”、“婉言劝谏”的猜测悄然流传。有人甚至暗自希冀，莫非这妖妃转了性子，陛下也要随之收敛，做个明君了？
但这微弱的希望之火，立刻被另一则更香艳、更确凿的消息扑灭。
“贤德？呸！你们可知，陛下撤了金莲池是不假，但那苏贵妃昨夜可是在乾清宫，在陛下的龙榻之前，跳了整整一夜的舞！”
“什么？在龙榻前……跳了一夜？”
“乾清宫是何等庄严之地，竟成了……成了歌舞坊不成？！”
“陛下今日未曾早朝，据说是……累着了。”
消息灵通的官员们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那点刚刚升起的幻想瞬间破灭。
哪里是转了性子？分明是换汤不换药！不过是把劳民伤财的奢靡，换成了更加荒淫无度的放纵！那苏贵妃，手段果然了得！以退为进，玩得炉火纯青！
一位三朝元老气得胡子发抖，回到府中，对着心腹幕僚痛心疾首：“妖妃祸国！陛下这是被她迷了心窍了！祖宗基业，迟早要败坏在此女手中！”
而权臣凌衍的府邸内。
他听着属下低声禀报着宫中的传闻，面色平静无波，只是端着茶杯的手，指节微微泛白。
“金莲池停了……”他低声重复了一句，眼神锐利如鹰隼，捕捉着这异常举动背后的含义。
这不符合苏卿月前世的做法，也不符合一个一心复仇、蛊惑君心的“妖妃”应有的行为。
然后，他听到了“龙榻前跳舞一夜”的消息。
“咔嚓”一声轻响，他手中那只上好的青瓷茶盏，竟被生生捏出了一道裂痕，温热的茶水溅湿了他的指尖。
属下吓了一跳，噤若寒蝉。
凌衍缓缓放下破裂的茶盏，拿起一旁的布巾，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指，仿佛刚才的失态从未发生。
只是他的眼神，愈发深沉难测。
苏卿月……
你究竟是想做什么？
以退为进，加深圣宠？还是……另有所图？
他发现自己，竟然有些看不透这颗原本以为牢牢掌控在手中的棋子了。
一种超出掌控的、微妙的不悦，混合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情绪，悄然滋生。
而所有这些或震惊、或痛斥、或猜疑的声音，都只敢在私底下悄悄流传。
没有任何人，有那个胆子，敢将这些话，传到那位虽然撤了金莲池、却依旧在龙榻前观舞至天明的暴君耳中。
夏侯玦的世界里，此刻似乎只剩下昨夜那抹在龙榻前翩跹起舞的红色身影，以及指尖那缕青丝的柔软触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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