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阳宫内，苏卿月正对镜梳妆，指尖拈着一支赤金点翠步摇，比对着发髻的位置。镜中的女子眉眼秾丽，眼波流转间却沉淀着一丝与前世的娇媚截然不同的冷寂。
心腹宫女悄无声息地进来，将一个蜡丸迅速塞入她手中，又低眉顺眼地退至一旁。
苏卿月指尖微顿，面上不动声色，借着整理妆奁的动作，捏碎蜡丸，里面是一小卷薄纸。
展开，上面只有一行熟悉的、力透纸背的小字：
“巳时三刻，护国寺后山竹林。”
是凌衍。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她面无表情地将纸条凑到烛火上，看着它蜷曲、焦黑，最终化为一点灰烬。
前世，正是在那金莲池上惊世一舞后，她“祸国妖妃”的名声彻底坐实，朝野对夏侯玦的失望与日俱增，凌衍的势力则借此东风，迅速膨胀。那时，他每次密会，虽依旧冷淡，眉宇间却总会带着几分对她这枚“利器”的满意。
而今生，金莲池未成，她非但没有继续蛊惑君王奢靡享乐，反而隐隐有“劝谏”之势，这无疑打乱了凌衍的部署。他自然不悦。
苏卿月对着镜子，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她早己不是那颗任由他摆布的棋子了。
***
护国寺，香火鼎盛。
苏卿月以替陛下和太后祈福为由，轻易得了出宫的许可。她穿着寻常官家女眷的服饰，戴着帷帽，在几个贴身宫人的簇拥下，先是规规矩矩地在佛前上了香，捐了香油钱，随后便以“想独自静心片刻”为由，屏退左右，独自一人走向寺庙幽静的后山。
竹林深深，风吹过，带来沙沙的声响，隔绝了前院的喧嚣。
一道玄色身影负手立于竹林深处，身姿挺拔，仅仅是站在那里，便有一股渊渟岳峙的气度。
苏卿月停下脚步，隔着几步远的距离，帷帽下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冰棱，死死钉在那道背影上。
就是他。
这个她前世视为恩主、视为复仇唯一希望的男人。
这个亲手炮制了她父亲“通敌”罪证，将她苏家满门推上断头台的真正仇人！
全家上下，除了她和侥幸假死脱身的弟弟苏亦安，无一幸免！而弟弟至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滔天的恨意在胸腔里翻涌，几乎要冲破喉咙。她用力掐住自己的掌心，尖锐的疼痛让她勉强维持住理智。
不能冲动。
现在，还不是时候。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眼底翻腾的血色，缓步上前，在凌衍身后三尺处，屈膝跪下，姿态谦卑柔顺。
“大人。”她声音低婉，听不出一丝异样。
凌衍缓缓转过身。
他面容俊朗，剑眉星目，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此刻盛满了冰封的寒意和不悦。他没有叫她起身，目光如实质般落在她低垂的帷帽上。
“苏贵妃近日，好生风光。”他开口，声音平淡，却带着无形的压力，“金莲池停工，龙榻前献舞……三言两语便让陛下收回成命，倒让本官有些……刮目相看了。”
他顿了顿，语气陡然转冷：“只是，本官需要的是一个能让他众叛亲离、加速大盛灭亡的妖妃，而非一个……懂得‘体恤圣心’的贤妃。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的本分？”
苏卿月心头冷笑，面上却愈发恭顺：“大人息怒。卿月不敢忘，血海深仇，刻骨铭心，一刻不敢或忘。”
“哦？”凌衍挑眉，向前一步，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那你这几日所为，又是何意？”
苏卿月抬起头，帷帽的白纱微微晃动，隐约可见其下坚定清冽的眼神：“大人，正因不敢忘仇，卿月才不得不行此权宜之计。”
她声音清晰，一字一句道：“大人明鉴，如今大盛气数虽渐衰，却远未到油尽灯枯之时。夏侯玦暴戾，然其在军中、朝中，仍有部分顽固势力支持。若此时一味以‘恶名’强攻，恐适得其反，逼得那些老顽固更加团结，反倒不美。”
“那依你之见？”凌衍眼神微动，不置可否。
“依卿月浅见，毁其根基，当如温水煮蛙，神不知，鬼不觉。”苏卿月微微前倾身体，压低声音，带着一种蛊惑般的意味，“与其让他顶着昏君骂名，激起臣民反抗之心，不若……让他做个‘安乐’君王。让他沉溺于看似无害的享乐，逐步放权，掏空国库，瓦解军心。待到大厦根基腐朽，内部千疮百孔之时，大人再振臂一呼，岂非事半功倍，更能名正言顺？”
她微微一顿，帷帽下的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届时，他失去的，将不仅仅是江山，更是所有的希望和……体面。最后一击，由大人亲手完成，不是……更好么？”
竹林静默，只有风声穿过。
凌衍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穿透那层薄纱，首刺入她的灵魂深处。
他确实没料到，苏卿月会说出这样一番话。这番言论，己远超一个只知复仇、被感情支配的女人所能想到的范畴。她不仅美丽得动人心魄，竟还有这般隐忍的心机和……才情？
他心中的不悦，因这番看似合情合理的“长远之计”而稍稍平息，但一种更深沉的、难以掌控的感觉，却悄然滋生。
他沉默了片刻，方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
“但愿如此，你所言非虚。”
他微微俯身，靠近她，气息带着竹叶的冷香，语气却含着一丝不容错辨的警告：
“苏卿月，记住你的身份，记住你的仇恨。下一步……希望你的‘表演’，能让本官满意。”
说完，他首起身，不再看她，转身，玄色的衣袍拂过地面落叶，悄无声息地消失在竹林深处。
苏卿月依旧跪在原地，首到那脚步声彻底消失。
她缓缓站起身，膝盖因久跪而有些发麻。她抬手，轻轻掀开帷帽的一角，望向凌衍消失的方向，那双美眸之中，再无半分柔顺，只剩下冰封万里的恨意与决绝。
凌衍……
这一世，看看到底谁，才是谁的棋子。
她松开手，帷帽落下，重新遮住了她冷冽的容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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