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没完全散尽,松记旧书店的门轴就发出了轻响。陆平刚把暖炉的炭火添旺,就看见陈爷爷从里屋走出来,手里攥着个巴掌大的铁盒——盒身是深褐色的,边缘磨得发亮,锁扣处还挂着枚小小的铜制桂花吊坠,在暖光里晃出细碎的光 。
“今天不整理书架,带你去个地方。” 陈爷爷把铁盒揣进靛蓝土布衫的内兜,又从灶台旁的竹篮里拿出两个油纸包,塞进陆平手里,“南投的腌梅子和桂花糕,路上垫肚子,咱们坐最早一班捷运去淡水。” 陆平捏着油纸包,指尖触到里面梅子的硬实触感,突然想起昨天整理旧书时,在《淡水河风物》里夹着的一张泛黄车票,上面印着“台北→淡水”,日期是十年前的秋天 。
七点整的捷运淡水线,车厢里大多是赶去上班的年轻人,手里攥着咖啡杯,眼神还带着未醒的惺忪。陈爷爷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刚坐稳就从内兜掏出铁盒,打开又合上,反复着盒身的纹路。陆平坐在旁边,看见铁盒内侧贴着张极小的照片,是个穿校服的男孩,举着一只粗瓷碗,碗里盛着亮晶晶的冰,背景是片蓝绿色的海——正是之前在书店里看到的,陈爷爷孙子的照片 。
“这铁盒是他小学毕业时送我的,说‘阿公,以后装你最宝贝的东西’。” 陈爷爷的手指在铜制桂花吊坠上轻轻捏了捏,南投口音里裹着点软,“他总说要带我去淡水河看日落,说课本里写‘淡水河的日落,能把河水染成橘子味’,结果等他真考上台北的高中,倒没时间来了 。”
陆平咬了口桂花糕,甜香在嘴里散开,刚想接话,对面座位的女生突然举起手机,对着窗外小声惊呼:“你看,雾散了,能看见淡水河的桥了!” 两人同时转头,晨雾像被风吹散的纱,远处淡水河的轮廓渐渐清晰,灰蓝色的河面映着天边的鱼肚白,跨河大桥的钢索在雾里若隐若现,像系在河面的银线 。
车过民权西路站时,一个背着吉他的男生走上车,在车厢连接处站定,调了调弦,轻轻弹起了前奏。熟悉的旋律钻进耳朵,陆平愣了愣——是《淡水河边》,比唱片行里听到的更轻,像河水漫过石阶的声音。“淡水河边的风,吹过我的脸孔,带着你的承诺,飘向未知的远方……” 男生的声音干净,车厢里的人都安静下来,陈爷爷的手指跟着旋律,在膝盖上轻轻打节拍 。
“这歌,他以前总在书店里唱。” 陈爷爷凑近陆平耳边,声音压得很低,“放学回来就抱着吉他坐在暖炉旁,唱得跑调,还非要我夸他‘比收音机里的好听’。” 说起这些,老人的眼角弯起来,藏在皱纹里的光,比窗外的晨雾还要柔和 。
捷运抵达淡水站时,吉他男生刚好唱完最后一句。下车前,他特意走到陈爷爷身边,鞠了一躬:“阿公,您听得很认真,这首歌送给您。” 陈爷爷从口袋里掏出一颗腌梅子,递过去:“南投的梅子,解腻,谢谢你的歌。” 男生接过梅子,笑着说“谢谢阿公”,背着吉他走进了站台上的人流 。
出了捷运站,淡水河的风就裹着湿气吹过来,带着点咸腥的味道。陈爷爷熟门熟路地往河边走,石板路两旁的老榕树垂下气根,像挂在半空的帘幕。路过一家卖鱼丸的小摊,摊主阿婆老远就挥着手喊:“陈阿公,好久没见你啦,还是要两碗鱼丸汤?” 陈爷爷点点头,拉着陆平在小摊前的矮凳坐下:“她的鱼丸是用淡水河的小银鱼做的,我孙子以前能吃两碗 。”
鱼丸汤端上来时,乳白色的汤面上飘着翠绿的葱花,鱼丸在碗里轻轻晃。陆平舀起一颗,咬开时,鲜嫩的鱼肉混着汤汁在嘴里散开,带着淡水河特有的清鲜。陈爷爷看着他吃,自己却没动筷子,只是从内兜掏出铁盒,打开后,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张照片——比铁盒内侧的大些,是他和孙子在淡水河边的合影,男孩穿着高中校服,比陈爷爷高出小半个头,手里举着一串刚买的烤鱿鱼,笑得露出小虎牙 。
“这是他高一那年,我带他来拍的。” 陈爷爷用指尖擦了擦照片边缘的灰,“那天他刚考完月考,非要来淡水河,说‘阿公,我考了全班第三,你得奖励我吃烤鱿鱼’。” 他指着照片背景里的旧长椅,“就坐在前面那个长椅上,他吃鱿鱼吃得满脸油,还跟我说‘以后要带阿公去南投的海边,比淡水河还好看’ 。”
喝完鱼丸汤,两人沿着河边的石板路往前走。阳光己经升得很高,雾完全散了,淡水河的水面泛着粼粼的光,远处的渔人码头停着几艘小渔船,桅杆在蓝天下划出利落的线条。陈爷爷在之前照片里的旧长椅前停下脚步,长椅是木质的,表面被岁月磨得光滑,椅背上刻着几行歪歪扭扭的字,最清晰的一行是“2015.10 阿明和阿公”——阿明,应该就是陈爷爷孙子的名字 。
陈爷爷在长椅上坐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陆平挨着他坐下时,能闻到老人身上淡淡的桂花味,混着旧书的气息。陈爷爷再次打开铁盒,这次拿出的不是照片,是个塑料小船,船身己经有点褪色,船尾贴着张小小的便签,上面是孩子气的字迹:“阿公,这是淡水河的小船,作者“胡吉拍”推荐阅读《流浪台北》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它会载着我们去南投” 。
“他第一次来淡水河,非要买这个小船,说要让小船顺着淡水河漂,漂到南投的海边。” 陈爷爷把小船放在腿上,手指在船身上轻轻,“那天风大,小船刚放进水里就翻了,他蹲在河边哭了好久,我哄了半天才哄好,最后把小船捡回来,放进了铁盒里 。” 陆平看着那只小小的塑料船,突然想起自己行李箱上的桥贴纸——都是孩子对“远方”和“陪伴”的执念,幼稚,却格外真诚 。
正午的阳光有点烈,陈爷爷从布包里掏出顶旧草帽,帽檐上缝着块蓝色的补丁,“这是他的草帽,高中时戴的,后来头大了戴不下,就留给我了。” 他把草帽戴在陆平头上,“别晒黑了,你还年轻,皮肤嫩。” 草帽的内侧贴着块软布,是陈爷爷后来缝上去的,戴在头上,不硌,还带着点阳光晒过的暖 。
两人在长椅上坐了很久,偶尔有路过的游客问渔人码头的方向,陈爷爷都耐心指路,说起码头的烤鱿鱼摊,还会补充一句“要选靠左边那家,阿婆的鱿鱼烤得最香,我孙子以前总去”。有个带孩子的妈妈让孩子谢谢陈爷爷,小男孩奶声奶气地说“谢谢阿公”,陈爷爷笑着从口袋里掏出颗腌梅子,递过去:“甜的,尝尝。”
下午西点多,阳光渐渐柔和下来,开始往西边斜。陈爷爷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走,去码头等日落,他说的‘橘子味的河’,要等快日落时才会出现。” 陆平扶着陈爷爷的胳膊,老人的腿有点僵,走得慢,却很稳。路过卖烤鱿鱼的摊前,陈爷爷果然拉着他走到左边那家,阿婆看见他,笑着说:“陈阿公,还是两串微辣的?” 陈爷爷点点头,又加了句,“多撒点芝麻,后生仔爱吃 。”
烤鱿鱼的香气飘在空气里,陆平咬了一口,外皮焦脆,里面的肉质很嫩,芝麻的香混着辣椒的鲜,在嘴里散开。他突然想起家乡的小河边,爸爸以前总带他去吃烤小鱼干,也是这样的炭火烤出来,撒点盐,香得能多吃一碗饭。那时候他总蹲在灶台旁,看爸爸翻烤小鱼干,爸爸会把烤得最香的那条递给他,说“慢点吃,别烫着” 。
“想什么呢?” 陈爷爷拍了拍他的肩膀,指着远处的河面,“快看,开始变颜色了。” 陆平抬头望去,夕阳正慢慢往河面沉,橘红色的光洒在水面上,把原本灰蓝色的河水染成了透亮的橘色,波光粼粼的,真像陈爷爷孙子说的“橘子味的河”。远处的桥灯开始亮起来,一盏盏,连成串,倒映在橘色的河面上,像撒了一把星星 。
“他总说,淡水河的日落比南投的好看。” 陈爷爷的声音在夕阳里显得格外轻,“后来他去服兵役,驻守在南部的海边,写信给我说‘阿公,海边的日落是红色的,比淡水河的橘子色更艳,但我还是想和你去看淡水河的日落’ 。” 陆平看着陈爷爷的侧脸,夕阳的光落在他的白发上,泛着柔和的银,老人的眼睛望着橘色的河面,里面映着整片日落,也藏着没能说出口的思念 。
陆平突然想起自己离家那天,爸爸送他到高铁站,手里攥着他爱吃的萝卜干,说“要是在台北吃不惯,就回来,家里永远有你爱吃的”。当时他急着躲开车站的人群,只说了句“知道了”,没敢回头看爸爸的眼睛。此刻站在淡水河边,看着橘色的日落,握着手里还温热的烤鱿鱼串,他突然懂了——无论是陈爷爷对孙子的思念,还是他对爸爸的牵挂,都不会被距离挡住。淡水河的风也好,家乡小河的水也罢,承载的都是一样的牵挂,思念,从来都不分地域 。
日落完全沉下去时,河面的橘色渐渐淡了,变成了温柔的粉紫色。陈爷爷把塑料小船重新放进铁盒,锁好扣,揣回内兜:“走,回书店,晚上给你煮桂花粥,用南投的新米。” 陆平扶着陈爷爷往捷运站走,老人的脚步比来时轻快了些,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歌,是刚才捷运上听到的《淡水河边》 。
捷运上,陈爷爷靠在陆平肩上睡着了,手里还攥着那串没吃完的烤鱿鱼。陆平轻轻把鱿鱼串放进油纸袋,又小心地从陈爷爷的内兜里摸出铁盒,把它往老人的怀里塞了塞,避免被挤到。车窗外的夜景飞快倒退,灯光连成一片,陆平看着怀里熟睡的陈爷爷,又看了看手里的铁盒,突然觉得,淡水河边的日落不仅染橘了河面,也暖了他心里某个角落——在台北的这些日子,他以为自己只是在努力生存,却没想到,早己在和陈爷爷、和这座城市的联结里,找到了思念的归处 。
回到书店时,暖炉里的炭火还留着点余温。陆平轻手轻脚地把陈爷爷扶到里屋的床上,盖好蓝布被单,又把铁盒放在床头的矮桌上,铜制桂花吊坠在暖光里轻轻晃。他走到前屋,翻开阿凯留的笔记本,在空白页上画了淡水河边的旧长椅,长椅旁有个小小的塑料船,河面是橘色的,配文:“淡水河的风很凉,但思念和烤鱿鱼,都很暖” 。
写完,他抬头看向矮桌角的粗瓷碗,碗沿的缺口朝着门口,像在等他盛上热粥。陆平拿起碗,往灶台走去——陈爷爷说要煮桂花粥,他想,等陈爷爷醒了,就能喝到热乎的粥,就像爷爷当年等阿明放学回家,能喝到一碗热汤那样 。
(http://www.220book.com/book/XW3K/)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