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平推着歪了轮的推车回到青旅时，凌晨一点的走廊只剩声控灯还醒着。他刚把推车停在楼下角落，就听见302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阿凯抱着黑色的代驾头盔走出来，身上混着夜风的凉和淡淡的酒气 。
“摊子收拾完了？” 阿凯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伸手帮他拎起推车上的铁架——铁架上还沾着没擦干净的油污，阿凯的手指蹭到油星子，也没在意，只是往裤子上随意抹了抹。陆平点点头，想起白天被掀翻的油锅，喉咙又发紧，阿凯却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回屋说，我刚买了热牛奶。”
302房的暖灯亮着，阿凯的下铺铺着洗得发白的蓝色床单，床头挂着件橙色的代驾马甲，马甲口袋里露出半截手绘地图——正是之前阿凯留给陆平的那张，只是现在上面多了不少红色标记，有的画着小太阳，有的画着热汤碗。阿凯从背包里掏出两盒热牛奶，递给他一盒：“便利店刚加热的，趁热喝，你手背的伤怎么样了？”
陆平捏着温热的牛奶盒，指腹蹭过盒身的水珠：“涂了阿伯给的烫伤膏，不疼了。” 他低头看着牛奶盒上的标签，突然说：“阿凯，我把摊子搞砸了，油和食材都没了。” 阿凯正用布擦代驾头盔上的灰，听见这话，动作顿了顿，抬头时眼里带着笑：“我当多大事，明天跟我去发传单，一天能挣三百，够你重新买油和食材了。”
“发传单？” 陆平愣了，阿凯己经擦完头盔，把它放在床头，又从枕头底下摸出一沓粉色的传单——上面印着“深夜食堂 24小时营业”，右下角还画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拉面。“这是我帮楼下食堂揽的活，凌晨三点到六点，在师大夜市和忠孝东路的写字楼附近发，正好你收摊早，跟我搭个伴。” 阿凯把传单分成两叠，一叠塞给他，“你别嫌累，这活虽简单，但能看见台北最真实的夜。”
第二天凌晨两点半，陆平就被阿凯的闹钟叫醒了。他套上厚外套，跟着阿凯往师大夜市走，凌晨的街头静得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只有清洁车“吱呀”的声响从远处传来——是昨晚帮他的那位阿伯，阿伯看见他们，挥了挥手，车斗里的扫帚还沾着露水 。
“咱们分两路，你在夜市巷口发，我去前面的写字楼。” 阿凯把粉色传单塞进他手里，又递来一个暖手宝：“拿着，凌晨的风刮得像刀子，别冻着手。” 陆平站在夜市巷口，看着阿凯的身影消失在街角，才攥着传单往前走。巷子里的摊主大多还没出摊，只有林阿婆的蚵仔煎摊亮着灯，阿婆正蹲在地上生炭火，看见他，笑着招手：“后生仔，来喝碗热粥，我刚煮的。”
他坐在阿婆的摊前，喝着温热的小米粥，手里捏着粉色的传单。这时，一个穿西装的男人匆匆走过，领带松垮地挂在脖子上，眼眶通红，陆平连忙递出传单：“先生，深夜食堂24小时营业，要不要看看？” 男人接过传单，看了两眼，突然笑了：“正好，我加班到现在，正想找个地方吃口热的。” 男人走后，阿婆说：“这些写字楼的人，半夜才下班的多着呢，你多往那边去，传单好发。”
陆平抱着传单往写字楼方向走，刚拐过街角，就看见阿凯正靠在路灯下，给一个骑电动车的小哥递传单。小哥接过传单，从车筐里拿出一个面包递给阿凯：“凯哥，昨天你帮我送的外卖，谢了，这个面包你吃。” 阿凯接下面包，掰了一半塞给陆平：“刚烤的，还热乎，垫垫肚子。”
两人并肩站在写字楼门口，陆陆续续有加班的人走出来。一个扎着低马尾的女生接过传单，叹了口气：“终于有24小时的食堂了，之前加班到半夜，只能啃便利店的饭团。” 阿凯笑着说：“食堂的豚骨拉面不错，汤熬了八个小时，你可以去试试。” 女生点点头，把传单塞进包里，脚步都轻快了些 。
发完最后一张传单时，天快亮了。阿凯领着他往深夜食堂走，老板看见他们，笑着迎出来：“阿凯，今天带朋友来了？正好，刚熬好的猪骨汤，给你们盛两碗。” 汤碗端上来时，热气裹着鲜香味扑进鼻腔，陆平喝了一口，温热的汤顺着喉咙滑下去，连带着熬夜的疲惫都散了大半。
“昨天我代驾，载了个穿白裙子的小姐，从忠孝东路的婚纱店上车，一路哭到淡水河边。” 阿凯舀着汤里的萝卜，突然开口，“她说本来今天要拍婚纱照，结果男方悔婚了，她抱着婚纱，在婚纱店门口站了三个小时，首到店员关门，才叫了代驾。” 陆平握着汤碗的手紧了紧，阿凯又说：“我把她送到淡水河边，她下车前，给了我一张婚纱店的传单，说‘要是你朋友有要拍婚纱照的，帮我推荐推荐’——你看，就算难，大家也在想着往前过。”
走出食堂时，天边己经泛起鱼肚白。晨风吹在脸上，带着点凉意，却不刺骨。阿凯指着远处渐渐亮起的师大夜市：“你看，林阿婆的摊己经冒烟了，卖豆浆的张叔也该来了。” 陆平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巷口的灯还亮着，摊主们陆续推着车出来，铁架碰撞的声响、生炭火的噼啪声、互相打招呼的声音，渐渐织成了台北清晨的第一缕烟火气 。
回到青旅，阿凯把发传单挣的三百块塞给他：“拿着，够买油和食材了，明天我陪你去市场，帮你砍价。” 陆平捏着那几张皱巴巴的纸币，指尖传来纸币的温度，突然想起凌晨发传单时，阿凯掰给他的半块面包、林阿婆的热粥、食堂老板的猪骨汤——原来台北的“夜”不止有被掀翻的油锅和冷雨，还有这么多人在黑夜里奔波，却不忘给彼此递一口热的、留一点暖，这是他以前从未见过的，生存的另一种模样 。
他把钱放进背包夹层，又看了眼阿凯挂在床头的代驾头盔，头盔上的反光条在晨光里闪着微光。阿凯己经躺在床上睡着了，嘴角还带着笑，大概是梦见了食堂的猪骨汤，或是那个在淡水河边下车的白裙子小姐。陆平轻轻拉上窗帘，把晨光挡在外面，心里却亮堂起来——明天，他还要去摆摊，还要去发传单，还要看看这座城市里，更多生存的模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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