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旅老板在走廊喊“交房租”的声音，像块石头砸在陆平心里。他摸了摸背包夹层，发传单挣的三百块买了油和食材，夜市摆摊刚回本，距离五百块的房租还差一大截——阿凯说“不行就先跟我挤挤”，可他看着阿凯床头堆着的代驾装备，实在说不出“添麻烦”的话 。
清晨七点，陆平揣着昨晚写好的兼职信息单，站在忠孝东路的路口。路牌上“忠孝东路西段”的字样被雨水打湿，模糊了边角；来往的上班族攥着咖啡杯，脚步匆匆，没人留意到这个站在路边，攥着纸单反复深呼吸的年轻人。他把信息单捋平，上面写着“可兼职 能吃苦 早晚班均可”，是他照着青旅前台的模板，一笔一画抄的 。
第一家是街角的连锁咖啡店，玻璃门擦得透亮，里面飘出拿铁的香气。陆平推开门，收银台后的女生抬头笑了笑：“您好，要点什么？” 他攥着信息单，声音有点发紧：“请问……你们招兼职吗？我能吃苦，早班晚班都可以。” 女生愣了愣，随即摇摇头：“不好意思哦，我们上周刚招满兼职，你可以去前面的唱片行问问，他们好像在招人。”
他道了谢，攥着信息单往唱片行走。橱窗里摆着最新的专辑，海报上的歌手笑得灿烂，他却没心思看——刚才女生的笑容很温和，可“招满了”三个字，还是让他手心冒了汗。唱片行的老板是个戴黑框眼镜的男人，翻了翻他的信息单，皱着眉说：“我们要长期工，至少做半年，你这短期的不行。” 陆平刚想说“我能做半年”，老板己经转身去整理货架，留下他站在原地，手里的纸单攥得更紧了 。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他沿着忠孝东路挨家问。服装店要“形象好会穿搭”，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洗得发白的T恤，默默退了出去；文具店要“会用收银系统”，他连收银机都没碰过，只能说“我可以学”，却被店员笑着摆手拒绝；连便利店的兼职，都因为“没有健康证”被挡在门外——他来台北太急，根本忘了办这些证件 。
走到第八家店时，天空又飘起了小雨。陆平躲进一家面包店的屋檐下，掏出信息单——原本平整的纸页，被他攥得卷了边，边角处还沾了点雨水，“能吃苦”三个字的墨迹晕开了一点。他咬了咬牙，又走进旁边的书店，刚开口问“招不招兼职”，就被店员打断：“我们只要熟手，能快速整理书架那种，你行吗？” 他想起在青旅整理自己的行李都要半天，摇了摇头，转身走进雨里 。
雨越下越大，他的帆布鞋早就湿透了，鞋底踩在地上，发出“咕叽咕叽”的声响。路过一家奶茶店，他进去买了杯热奶茶，握着温热的杯子，才觉得冻得发僵的手指有了点知觉。老板娘看他浑身是雨，递来一张纸巾：“小伙子，你是在找工作？前面巷子里有几家旧书店，可能会招整理员，你可以去看看。”
陆平谢过老板娘，攥着奶茶杯往巷子里走。巷子很窄，两边是老旧的骑楼，雨水顺着骑楼的屋檐往下滴，在地面形成一道小水帘。他挨家看巷子里的店，大多是紧闭着门的旧书店，只有最里面的一家，门虚掩着，门口的书架倒在地上，书页散了一地，一个穿靛蓝土布衫的老人正蹲在地上，颤巍巍地捡书页 。
陆平连忙跑过去，把奶茶杯放在旁边的石阶上，蹲下来帮忙捡。老人抬头看他，鬓角的白发沾着雨珠，鼻梁上的老花镜滑到了鼻尖，露出一双浑浊却温和的眼睛。“后生仔，你也是来躲雨的？” 老人的声音带着南投口音，语速很慢，像熬得软烂的粥 。
“不是，我帮您捡书页。” 陆平捡起一张落在水洼里的书页，连忙用袖子擦了擦上面的雨水——书页上印着“南投风物”，还有几张黑白的老照片，拍的是山间的桂花树。老人看着他擦书页的动作，笑了笑：“没事，这书旧了，淋点雨也不怕，就是散了页，不好整理。”
两人蹲在雨里捡书页，陆平才发现，老人的手很抖，捡书页时总要扶一下膝盖，大概是蹲久了腿麻。他主动把散落在周围的书页都归拢过来，按页码排好：“阿公，您这书店招兼职吗？我能帮您整理书架，不要工资也行，管顿饭就好。” 他说得很急，生怕老人拒绝，又补充道，“我很能吃苦，脏活累活都能干 。”
老人停下手里的动作，推了推老花镜，仔细打量他——看他湿透的头发，看他攥着书页、指节泛白的手，又看了看他脚边湿透的帆布鞋，突然说：“饭管够，一天给你两百块，你要是愿意，明天就来。” 陆平愣了，以为自己听错了，老人己经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姓陈，你叫我陈爷爷就行，这书店叫‘松记’，以后你就帮我整理书架、擦擦桌子，不难。”
雨渐渐小了，陈爷爷打开书店的门，暖黄的灯光从屋里透出来，照亮了满地的旧书。陆平帮陈爷爷把散落的书架扶起来，又把捡好的书页抱进屋里——书店不大，却很暖和，角落里摆着一个老式暖炉，炉壁上还沾着点炭火的灰烬。陈爷爷从里屋端出一碗热粥，递给他：“先喝点粥暖暖身子，你看你，浑身都湿透了 。”
陆平接过粥碗，温热的碗壁烫得他手指发麻，却觉得心里暖暖的。他喝着粥，看着书店里堆得高高的旧书，看着陈爷爷蹲在地上整理刚才捡回来的书页，突然想起这一路被拒绝的十几次——那些“不行”“招满了”“不合适”的声音还在耳边，可此刻，陈爷爷递来的一碗热粥、一句“明天就来”，却像一道光，照进了他被雨水打湿的心里 。
喝完粥，雨停了。陆平帮陈爷爷把门口的书架归位，又擦干净门口的石阶。陈爷爷送他到巷口，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这是书店的备用钥匙，你明天早上九点来就行，我给你留门。” 陆平接过钥匙，钥匙串上挂着一个小小的木头牌，刻着“松”字，是陈爷爷书店的名字 。
走在忠孝东路上，雨己经停了，阳光从云层里透出来，照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反射出细碎的光。陆平攥着手里的钥匙，又摸了摸口袋里皱巴巴的信息单——被拒绝二十次又怎样，只要再坚持一下，总能遇到愿意给你一碗热粥、一把钥匙的人。他抬头看了看天空，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脚步也轻快了起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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