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六年三月
南京的梧桐树刚冒出新绿，林雁站在铁路爆破队营区外的巷口，指尖攥着一张皱巴巴的“铁路绘图员”证件——这是武汉地下组织给她做的假身份，照片上的她戴着圆框眼镜，嘴角被口罩遮住大半，刚好遮住喉间未愈的疤痕。帆布包里，德国产莱卡II型微型相机被裹在棉布里，机身仅巴掌大小，镜头能藏在袖口，是1937年南京铁路情报战里，地下工作者最常用的装备。
三天前，她在武汉见到父亲的旧部陈叔，对方递来一份加密电报：“日军间谍己渗透铁路爆破队，欲窃取沪杭线桥梁爆破预案，速赴南京，拍下预案交组织，阻止日军利用预案绕开爆破点。”电报末尾附了句“小心爆破队副队长赵怀安，此人亲日”——林雁攥着电报，摸了摸胸口的京张路徽，突然想起沈砚青，他现在就在南京爆破队，会不会也在追查间谍？可她不敢多想，失声的喉咙还没痊愈，连一句“你还好吗”都没法说，重逢只会连累他。
“同志，营区守卫每十五分钟巡逻一次，正门左侧的文件楼有个通风口，能钻进档案室。”接头的交通员老张压低声音，递来一把黄铜钥匙，“档案室第三个文件柜标着‘绝密’，预案就在里面，记住，只拍标‘沪杭线’的卷宗，别碰其他的。”
林雁点头，将钥匙塞进袖口。她看着营区门口的哨兵，袖口露出的樱花纹和上海的日军特务一模一样，心口猛地一紧——父亲的死、吞鹤致哑的疼还在眼前，现在她要潜入敌人眼皮底下，拿命换爆破预案，容不得半分差错。
等巡逻兵走远，林雁低着头走向营区正门，证件递过去时，指尖因紧张微微发抖。哨兵翻了翻证件，又打量她半天：“新来的绘图员？赵副队刚交代，最近查得严，跟我去登记。”林雁心里一沉，却只能跟着哨兵往里走，路过作战楼时，她瞥见二楼窗口站着个熟悉的身影——藏青色中校制服，肩线挺拔，是沈砚青！
她的脚步顿了顿，帆布包里的莱卡相机硌得胸口发疼。沈砚青正低头看着手里的图纸，侧脸在阳光下依旧清晰，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凌厉，不像当年在南口隧道时的温和。林雁的喉咙突然发紧，想抬手打招呼，却只能攥紧袖口的相机——哨兵还在旁边，赵怀安又在营区，她不能暴露，更不能让沈砚青知道自己的身份，万一被日军抓住把柄，他这个技术中校会被连累。
登记完身份，林雁以“熟悉绘图室位置”为由，绕到文件楼。通风口比想象中窄，她脱掉外套，蜷缩着身子钻进去，灰尘呛得她首咳嗽，却不敢发出太大声音。通风管里能听到楼下哨兵的谈话：“听说沈中校上次炸清河桥，故意留了桥墩，赵副队正找机会参他一本呢。”“可不是嘛，听说日军还在找清河桥的破绽，要是预案被偷了，沈中校怕是要背锅。”
林雁的心揪了起来——原来沈砚青在爆破队过得并不顺，赵怀安还在针对他。她加快动作，从通风口爬到档案室上方，轻轻掀开铁板，下面的文件柜一目了然，第三个柜门上，红色“绝密”印章格外刺眼，正是老张说的目标。
她顺着水管滑下来，落地时尽量放轻脚步。档案室里弥漫着旧纸张的霉味，第三个文件柜没锁，林雁拉开抽屉，果然看到一叠标着“沪杭线桥梁爆破预案”的卷宗，封面印着“军事机密·严禁复印”。她快速掏出莱卡相机，镜头对准卷宗里的图纸——上面详细标注着每座桥梁的爆破点、TNT用量，甚至还有沈砚青手写的“桥墩保留方案”，字迹和当年在南口隧道的勘测记录一模一样。
指尖划过图纸上熟悉的字迹，林雁的眼眶微微发热。她想起十年前汇文中学的课堂，沈砚青在草稿本上画铁路图纸，说“将来要修遍中国的铁路”；想起上海夜盲擦肩时，他蹲在道岔旁专注工作的样子。原来他一首在守护铁路，哪怕要亲手炸掉自己修的桥，也在为复桥留后路——可现在，这份带着他心血的预案，要被日军偷走，用来破坏更多铁路，她必须拍下来，绝不能让他的努力白费。
相机快门声被窗外的火车汽笛声掩盖，林雁快速翻页，拍下“清河桥补修方案”“淞沪线紧急爆破预案”等关键页，刚要合上卷宗，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还有熟悉的声音：“王师傅，把清河桥的隐蔽钢筋图拿给我，我再核对下爆破点。”
是沈砚青！林雁心里一慌，赶紧把相机塞进袖口，卷宗按原样放回抽屉，转身想躲进文件柜，可脚步声己经到了门口。她只能背对着门，假装整理图纸，喉间的疤痕因为紧张隐隐作痛——她不敢回头，怕沈砚青认出她，更怕自己忍不住想解释，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
“你是新来的绘图员？”沈砚青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几分警惕。林雁的肩膀僵了，只能点点头，手里的图纸被攥得发皱。沈砚青走过来，目光落在她攥图纸的手上——指尖沾着墨渍，和当年林雁办板报时的习惯一模一样，他心里突然涌起一丝异样，却没多想，只伸手去拿她面前的卷宗：“这是‘绝密’预案，绘图员不能碰，谁让你进来的？”
林雁猛地往后躲，蛋壳侠TT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袖口的莱卡相机滑了出来，“啪嗒”一声掉在地上。金属机身撞在瓷砖上，镜头盖弹开，露出里面还没拍完的胶卷——沈砚青的目光瞬间冷了下来，他弯腰捡起相机，指尖抚过机身的德国制造标识，心脏猛地一沉：这种莱卡II型相机，上个月查获的日军间谍包里也有一台，一模一样！
“你是谁？”沈砚青的手摸向腰间的勘测锤，语气里满是冰冷，“赵副队刚说有日军间谍想偷预案，你就带着间谍常用的相机，在档案室碰绝密文件，说，你是哪边的人？”
林雁慌了，伸手想抢相机，却被沈砚青抓住手腕。他的力道很大，捏得她手腕生疼，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她的脸——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可这双眼睛里的慌乱和着急，像极了当年在北平林家，她抱着父亲尸体时的样子。沈砚青的指尖顿了顿，心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会不会是她？
可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赵怀安的话压了下去——“日军间谍擅长伪装，别被表面骗了”。他看着相机里的胶卷，又看了看林雁说不出话的样子（他以为是故意装哑），语气更冷：“怎么不说话？是不敢说，还是说不出？我劝你老实交代，否则我现在就把你交给军法处。”
林雁急得眼泪都快掉了，她用力挣扎，想比划哑语“我是林雁，我不是间谍”，可沈砚青抓着她的手腕，根本不给她机会。她看着他眼里的怀疑和警惕，像冰锥一样扎进心里——他居然认不出她了，居然把她当成了日军间谍。喉间的疼突然加剧，她咳了起来，嘴角溢出一丝血沫，滴在沈砚青的制服袖口上。
“你还想装病？”沈砚青皱眉，刚要喊哨兵，窗外突然传来老张的信号声——三短一长的汽笛声，是“有危险，速撤离”的意思。林雁趁机用力推开沈砚青，抓起地上的相机，冲向通风口，爬进去时，后背被铁板划得生疼，却不敢回头。
沈砚青追到通风口下，只看到一截灰色的衣角消失在管道里。他攥着手里的相机，指腹沾着林雁嘴角的血，心里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慌乱——刚才她的眼睛、她的动作，甚至她咳血的样子，都太像林雁了，可她为什么戴着口罩？为什么拿着间谍的相机？
“沈中校，怎么了？”巡逻兵听到动静跑进来，看到敞开的通风口和沈砚青手里的相机，脸色一变，“是不是有间谍进来了？”
沈砚青握紧相机，把刚才的慌乱压下去，声音恢复冰冷：“追！刚才有个戴口罩的女人从通风口跑了，她偷了爆破预案的胶卷，肯定是日军间谍！”他不能再想“是林雁”的可能，间谍就在眼前，爆破预案不能丢，铁路不能毁，他是技术中校，得守住自己的职责。
巡逻兵冲出去追赶，沈砚青站在档案室里，指尖还残留着林雁手腕的温度，还有那丝刺目的血迹。他低头看着相机，突然想起上海废弃车站捡到的染血纸鹤碎片——道林纸的质地、干涸的血迹，和刚才女人嘴角的血，似乎有着某种关联。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揪紧，他快步走到文件柜前，翻开“沪杭线预案”，里面的“桥墩保留方案”旁，突然看到一个极小的纸鹤印记——是道林纸折的鹤，边角和他怀里的碎片一模一样！
“不可能……”沈砚青喃喃自语，手忙脚乱地摸出内口袋的纸鹤碎片，比对印记的纹路，几乎完全吻合。他想起武汉地下组织传来的消息，说林雁在上海失声；想起《申报》上那篇“无名记者”的报道；想起刚才女人咳血的样子，喉间的疤痕……所有线索串在一起，指向一个让他不敢相信的答案：刚才的“间谍”，可能就是林雁！
可她为什么要偷爆破预案？为什么不跟自己相认？沈砚青攥着纸鹤碎片，胸口像压了块石头，喘不过气。窗外传来巡逻兵的喊声：“间谍跑了！没追上！”他猛地回过神，抓起相机追出去——胶卷还在相机里，不管她是不是林雁，都得把胶卷拿回来，不能让预案落到日军手里。
巷口的风卷起林雁的衣角，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喉间的疼让她几乎窒息。回头望时，能看到沈砚青的身影在营区门口晃动，他没追过来，可那双怀疑的眼睛，比当年日军的无声手枪更让她疼。帆布包里的相机硌得胸口发疼，里面的胶卷是阻止日军的关键，可她宁愿用这份功劳换一句“我信你”——他终究是认不出她了，或者说，他宁愿相信她是间谍，也不愿多想一分。
林雁钻进老张接应的黄包车，车帘落下的瞬间，她摸了摸胸口的京张路徽，冰凉的金属让她稍微冷静。她不知道，沈砚青正站在营区门口，手里攥着那枚纸鹤碎片，对着她消失的方向，第一次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动摇。而不远处的树荫下，赵怀安正举着望远镜，看着这一切，嘴角勾起一抹阴笑——他要的“误解”，终于开始了。
南京的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一个在黄包车上隐忍落泪，一个在营区门口满心疑惑，曾经约定共看雪的人，如今隔着“间谍”的标签，站在了命运的对立面。林雁怀里的胶卷还没交给组织，沈砚青手里的相机还没查清归属，一场围绕着“误解”与“守护”的风暴，正在沪杭线的铁轨上，悄然加速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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