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一年腊月廿二,北平的雪下得绵密,北大红楼前的老槐树裹着一层白霜,林雁抱着蔡元培先生题字的牛皮笔记本,跟在冬令营队伍最后头,踩着积雪往火车站走。笔记本封面上“铁肩担道义”五个烫金小字,是去年她考入北大新闻研究会时,蔡先生亲手写的——这是北大新闻研究会1918年成立以来,第三届女学生能拿到的殊荣,笔记本里还夹着研究会首届学员邵飘萍先生的《实际应用新闻学》油印讲义,扉页上“新闻记者当以笔为刃,守家国真相”的批注,被林雁用红笔圈了三道。
“林雁!快点,去南口的火车要开了!”带队的周教授在月台上挥手,他手里拎着的帆布包里,装着给铁路工人的慰问信——这次冬令营的主题是“铁路与家国”,要去京张铁路南口隧道考察,采访沈砚青带领的勘测队,记录中国人自己修的第一条干线铁路的现状。
林雁小跑着跟上队伍,棉鞋踩在积雪的月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她掀开笔记本,翻到新的一页,笔尖悬在纸上却没落下——昨晚父亲在灯下写《论路权即主权》时,眉头紧锁的样子总在她眼前晃。父亲说“日军最近总在铁路沿线活动,京张线怕是要出事”,还把半张泛黄的铁路图纸塞进她包里,“要是遇到沈砚青,把这个给他,就说我等着看南口隧道通车的那天”。
火车驶出北平城,窗外的雪景渐渐开阔。林雁靠在车窗边,摸出包里的半只纸鹤——十年前汇文中学的银杏树下,沈砚青把这半只纸鹤塞给她时,耳朵红得像熟透的柿子:“等我将来修好了京张线,就带你去崇礼看雪,到时候咱们把纸鹤凑成完整的一只。”后来沈砚青去德国留学,她每年都在纸鹤翅膀上写一句近况,现在纸鹤的边角己经被摸得发软,翅膀上“今年北平的雪下得早”的字迹,还清晰可见。
下午三点,火车抵达南口站。刚下站台,凛冽的寒风就裹着隧道方向的煤烟味扑过来,远处南口隧道的入口像一头黑色的巨兽,吞吸着往来的冷风。周教授带着学生们往勘测队营地走,路过一片临时搭建的流民棚时,林雁注意到两个穿着破旧棉袄的男人,正盯着隧道口的勘测桩窃窃私语——其中一个男人的棉袄袖口,露出半截绣着樱花纹的衬里,手指上还戴着一枚黄铜戒指,戒指上刻着的“武藏”二字,是日本常见的姓氏标识。
林雁心里一紧,想起父亲说的“日军特务伪装流民打探铁路情报”的话。她不动声色地放慢脚步,从笔记本里抽出一张薄纸,假装整理讲义,用邵飘萍先生在《实际应用新闻学》里教的“暗记法”,快速在纸边角画了起来:左边画一个樱花纹,右边画一枚黄铜戒指,下面标着“隧道北口,两人,盯勘测桩”——这种暗记法是新闻研究会的学员用来记录敏感线索的,外人看着像随手涂鸦,懂行的人却能一眼看懂。
“小姑娘,你是北大的学生吧?”穿破棉袄的男人突然走过来,声音沙哑,带着明显的日式口音。他的目光落在林雁手里的笔记本上,眼神里的审视像针一样扎人,“你们来这里做什么?是来采访勘测队的?”
林雁强压着心慌,把笔记本抱在怀里,按照周教授教的“应对陌生人话术”回答:“我们是来考察铁路建设的,想写篇报道,让更多人知道京张线的故事。”她故意把“中国人自己修的铁路”几个字说得重了些,眼角却在偷偷观察另一个男人——那人正往隧道口的勘测桩挪,手里还藏着一个小小的铜制望远镜,镜头正对着勘测队的仪器箱。
“哦?报道铁路建设?”男人突然伸手想抢林雁的笔记本,“我倒是想看看,你们要写什么。”他的力气很大,林雁被拽得一个趔趄,笔记本的边角蹭到地上的积雪,纸上的暗记险些被弄脏。她死死攥着笔记本,大声喊:“你干什么!光天化日之下抢东西!”
周教授和其他学生听到喊声,急忙往这边跑,可另一个男人突然从怀里掏出一把短刀,挡住了他们的去路:“都不许动!再过来,我就对这小姑娘不客气!”流民棚里的其他“流民”也围了过来,林雁这才发现,这些人根本不是真正的流民——他们的棉袄虽然破旧,却都穿着崭新的胶底鞋,手指上没有长期劳作的老茧,明显是伪装的。
“把笔记本交出来,跟我们走一趟!”抓着林雁的男人压低声音,眼神凶狠,“别想着反抗,这里荒山野岭的,就算把你丢进隧道,也没人知道!”他拽着林雁往隧道深处拖,林雁的棉鞋在雪地上划出长长的痕迹,笔记本里的《实际应用新闻学》讲义掉了出来,被寒风卷得翻页,邵飘萍先生的批注在雪光下格外刺眼。
就在林雁快要被拖进隧道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熟悉的声音:“住手!你们是什么人?在这里拉扯学生做什么!”
林雁抬头,看见沈砚青穿着藏青色的铁路制服,快步从勘测队营地跑过来,身后跟着几个拿着铁锹的工友。他的头发上还沾着雪粒子,脸上带着赶路的急促,左手握着一个黄铜制的勘测锤,眼神里的冷意让抓着林雁的男人不自觉地松了手。
“我们……我们是流民,想跟这小姑娘要点吃的。”男人慌忙掩饰,手却悄悄往怀里摸——沈砚青眼疾手快,上前一步按住他的手腕,指腹摸到男人袖口的樱花纹衬里,又瞥见他手指上的黄铜戒指,心里立刻有了判断:“流民?流民会戴刻着日本姓氏的戒指?会往隧道里拖学生?”
他从口袋里掏出北平铁路局的证件,展开在男人面前:“我是京张铁路南口隧道勘测队的工程师沈砚青,按照《铁路治安条例》,我有权检查可疑人员的身份。你们要是真的流民,就拿出北平救济局发的流民证;要是拿不出来,就跟我去营地,等铁路警察来处理!”
男人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另一个拿着短刀的男人想趁机逃跑,却被工友们用铁锹拦住。沈砚青使了个眼色,工友们上前把两个男人按在雪地上,从他们怀里搜出了铜制望远镜和一本加密手册——手册里用日文记录着南口隧道的勘测进度,还有日军下一步“接触”铁路总局的计划。
“沈工,这两个人肯定是日军特务!”工友们气得咬牙,“居然伪装流民来打探情报,太卑鄙了!”
沈砚青把加密手册收起来,转头看向林雁,目光瞬间软了下来。他帮林雁捡起掉在雪地上的笔记本,轻轻拍掉上面的积雪,注意到笔记本封面上“铁肩担道义”的题字,又看到她冻得发红的手指,心里一阵心疼:“你没事吧?有没有被他们伤到?”
林雁摇摇头,接过笔记本,突然想起父亲塞给她的半张铁路图纸,急忙从包里掏出来:“沈砚青,这是我父亲让我给你的,他说……他说等着看南口隧道通车的那天。”她的声音有些发颤,刚才的惊吓还没完全消退,眼眶却因为见到沈砚青而微微发红。
沈砚青接过图纸,展开一看,是南口隧道的补充地质图,上面还有林父用红笔标注的“风化岩层加固建议”。他抬头看向林雁,突然从内口袋里掏出一个丝绒袋子,里面装着半只纸鹤——和林雁手里的那半只,正好是一对。
“你还带着这个?”林雁惊讶地睁大眼睛,把自己手里的半只纸鹤递过去。沈砚青接过,小心翼翼地把两只半纸鹤拼在一起,形成一只完整的纸鹤,翅膀上“今年北平的雪下得早”和“慕尼黑的雪也很大”的字迹,在雪光下凑成了完整的句子。
“一首带着。”沈砚青的耳朵又红了,像十年前在银杏树下那样,“我跟你说过,等京张线通车那天,要带你去崇礼看雪。现在南口隧道的勘测快完成了,等通车仪式结束,咱们就去,好不好?”
林雁用力点头,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却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重逢的喜悦。周教授和学生们走过来,看着拼在一起的纸鹤,都露出了会心的笑容。周教授拍了拍沈砚青的肩膀:“沈工,这次多亏了你,不然我们的学生可就危险了。看来这京张线的护路工作,还得靠你们这些年轻人啊。”
沈砚青把完整的纸鹤递给林雁,让她收在笔记本里,然后拿起那本加密手册:“周教授,这些特务的手册里有日军觊觎京张铁路路权的证据,我得马上整理出来,上报北平铁路局。现在看来,咱们的护路工作,得提前准备了。”
夕阳西下,南口隧道的入口被染成了暖黄色。林雁抱着笔记本,里面躺着完整的纸鹤和父亲的图纸,跟在沈砚青身后往勘测队营地走。寒风依旧凛冽,可她心里却暖暖的——她知道,只要有沈砚青这样的铁路工程师,有父亲这样的新闻人,京张铁路的路权,就绝不会被日军夺走。而她和沈砚青的约定,也终将在通车那天,在崇礼的雪地里实现。
只是林雁没注意到,在远处的流民棚角落,还有一个戴着毡帽的男人,正用望远镜盯着他们的背影,手指在怀里的电报机上快速敲击——一场针对林父的阴谋,己经在北平城里悄然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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