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一年腊月廿五的北平,铅灰色的天压得很低,像是要把整座城都裹进冻硬的云层里。林雁刚从南口回到家,就看见父亲林敬之坐在书房的煤油灯前,眼镜滑到鼻尖上,手里攥着一支派克金笔,在稿纸上写得飞快——那是《京报》的社论手稿,标题“论路权即主权”五个字,被他用红笔描得格外粗重,墨迹透过纸背,在垫着的旧报纸上洇出深色的印子。
“爹,您怎么还没休息?”林雁放轻脚步走进书房,把蔡元培题字的笔记本放在桌角,那里面还夹着和沈砚青拼好的纸鹤,翅膀上的字迹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她瞥见父亲手边摊着的《京报》样刊,报头“京报”两个宋体大字格外醒目——这是1918年邵飘萍先生创办时就定下的版式,黑底白字,透着一股“铁肩担道义”的硬气,如今父亲接过邵先生的笔,成了《京报》的主笔,守着这份“新闻救国”的初心。
林敬之抬起头,揉了揉发酸的眼睛,把稿纸推到林雁面前:“你看看这段,日军想以‘中日合办’为幌子,把京张铁路的管理权抢过去,我得把这里的阴谋写得再透彻些。”他指着稿纸上的句子,声音有些沙哑:“当年詹先生修京张线,顶着多少外国人的嘲讽?现在这些日本人想不费吹灰之力拿走路权,我这个做报人的,绝不能让他们得逞。”
煤油灯的火苗晃了晃,映在父亲鬓角的白发上。林雁想起邵飘萍先生在《实际应用新闻学》里写的“新闻记者当为国民之耳目,为国民之喉舌”,突然明白父亲为何总在深夜伏案——这份报纸,不是简单的油墨与纸张,是能唤醒国人的号角,是能戳破阴谋的利刃。她伸手帮父亲把眼镜推回原位,轻声说:“爹,您写得很好,昨天在南口,沈砚青还说,您的文章让铁路工人都长了护路的底气。”
提到沈砚青,林敬之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砚青这孩子,踏实肯干,京张线交到他手里,我放心。”他顿了顿,从书柜最底层抽出一个蓝布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一叠泛黄的手稿,封面上写着“中国铁路史(初稿)”,字迹是父亲年轻时的笔锋,比现在更遒劲些。“雁儿,把这个收好。”林敬之把手稿递给林雁,手指在封面上轻轻,“这里面记着从詹先生修京张线开始,咱们中国人争夺铁路主权的所有事,尤其是第37页,我抄录了当年《辛丑条约》里关于铁路主权的条款,还有日军近几年暗中收购铁路股份的证据——这是咱们守住路权的关键,绝不能丢。”
林雁接过手稿,蓝布的触感粗糙却温暖,像父亲的手掌。她把手稿放进自己的行李箱,压在最底层,又铺上几件厚棉袄——她知道,这份手稿比任何东西都重要,是父亲一辈子的心血,也是中国人的铁路记忆。“爹,您放心,我会看好它的。”
第二天一早,《京报》带着油墨香送到了北平的大街小巷。报摊上,“论路权即主权”的社论标题格外醒目,路过的学生、工人、商人都停下脚步,争相购买。林雁在去北大的路上,看见两个铁路工人蹲在墙角看报,其中一个指着社论说:“林主笔说得对!京张线是咱们中国人的,绝不能让小鬼子拿走!”另一个重重点头,把报纸叠好放进怀里:“回去给工友们都念念,咱们得联合起来护路!”
可这份振奋没持续多久。当天下午,林雁正在北大新闻研究会整理南口的采访笔记,就接到了报馆打来的电话,电话那头的编辑声音发颤:“林小姐,不好了!报馆收到一个匿名包裹,里面是个炸弹,上面还贴着纸条,说‘再敢写铁路的事,就让报馆消失’!”
林雁的心猛地一沉,抓起书包就往报馆跑。一路上,她脑子里全是父亲伏案写稿的样子,还有那叠珍贵的《中国铁路史》手稿——要是父亲出事,她该怎么办?报馆该怎么办?跑到报馆门口时,她看见警察己经围了起来,警戒线外挤满了人,父亲站在台阶上,脸色苍白却依旧挺首脊背,正在跟警察说着什么。
“爹!”林雁冲过警戒线,扑到父亲身边。林敬之握住她的手,手心冰凉却有力:“别怕,炸弹己经被警察拆了,没事。”他指了指报馆大门上贴着的纸条,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透着凶狠:“这是日军特务的威胁,他们怕咱们揭露他们的阴谋,才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这时,报馆的发行部主任匆匆跑过来,手里拿着一张电报,脸色难看:“林主笔,北平铁路局刚才发来急电,说咱们的报纸‘涉及敏感内容’,从今天起,停发所有铁路沿线的配送权限——咱们在张家口、大同的订户,以后都收不到报纸了!”
铁路沿线是《京报》最重要的发行区域之一,尤其是京张铁路沿线的工人和商户,几乎家家户户都订了报。铁路局突然停发权限,无疑是断了报纸的一条重要传播渠道——林雁瞬间明白,这是日军在背后施压,想用这种方式让《京报》闭嘴。
“这群混蛋!”林敬之气得把拳头砸在台阶上,指节泛白,“他们以为这样就能让我停下?不可能!路权的事,我还要写,还要写得更透彻!”他转身对编辑们说:“今天晚上加印特刊,把炸弹威胁和铁路局停发权限的事都写进去,告诉所有读者,咱们《京报》不怕威胁,只要还有一支笔,就会为路权发声!”
编辑们纷纷点头,眼里透着坚定。林雁看着父亲的背影,突然想起邵飘萍先生当年的遭遇——1926年,邵先生因为揭露军阀阴谋,被反动政府杀害,可《京报》没有停刊,一代代报人接过他的笔,继续为真相战斗。现在,父亲也在走同样的路,她不能只是担心,她要和父亲一起战斗。
“爹,我帮您整理资料。”林雁从书包里掏出笔记本,翻开南口的采访记录,“昨天在南口,沈砚青给了我一份日军特务打探隧道数据的加密手册,还有工人说,最近总有陌生人在铁路沿线转悠,这些都能写进特刊里,让读者知道日军的阴谋有多猖獗。”
林敬之赞许地看着女儿,眼里闪过一丝欣慰:“好,咱们父女俩一起写。”他拉着林雁走进报馆,煤油灯再次点亮了编辑部的夜。林雁帮父亲整理资料,父亲则在稿纸上奋笔疾书,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和窗外的寒风声交织在一起,像是一曲不屈的战歌。
夜深时,特刊的小样出来了。头版头条依旧是“论路权即主权”的续篇,旁边配着“报馆遭炸弹威胁”“铁路局停发配送权限”的新闻,还有林雁整理的南口特务事件的细节。林敬之拿起样刊,仔细看了一遍,在末尾加了一句话:“吾辈报人,当以笔为盾,以纸为矛,守家国路权,护中华尊严,纵刀斧加身,亦不退让!”
林雁看着这句话,突然想起父亲交给她的《中国铁路史》手稿。她走到行李箱旁,打开箱子,摸了摸那叠泛黄的纸页——第37页藏着的关键证据,是父亲留给她的责任,也是她必须守护的使命。她暗暗下定决心,无论遇到什么危险,都要把这份手稿保护好,把父亲的心血传承下去。
第二天一早,《京报》特刊一经发行,就被抢购一空。北平的街头巷尾,到处都是讨论报纸的声音,更多的人加入了护路的队伍,铁路工人成立了护路队,学生们组织了游行,就连商户们也纷纷在门口贴出“守护京张线,反对中日合办”的标语。日军的威胁和铁路局的打压,不仅没有让《京报》沉默,反而让更多人觉醒,拧成了一股守护路权的力量。
可林雁和父亲都知道,这只是开始。当天下午,林敬之收到一封匿名信,信里只有一句话:“识时务者为俊杰,再执迷不悟,下次就不是炸弹了。”林敬之把信揉成一团,扔进火炉里,火焰吞噬信纸的瞬间,他对林雁说:“雁儿,你要记住,真正的报人,从不怕黑暗,因为我们的笔,能照亮黑暗。”
林雁点头,握紧了口袋里的笔记本,里面的纸鹤和手稿,像是给了她无穷的勇气。她抬头望向窗外,北平的天空依旧阴沉,可她仿佛能看见,京张铁路的铁轨在远方延伸,像一条钢铁的脊梁,支撑着中国的希望。而她和父亲,还有沈砚青,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这条脊梁,守护着家国的未来。只是她不知道,一场更大的危机,己经在黑暗中悄然逼近,正朝着父亲,朝着这份坚守,露出獠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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