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三十年二月十六日
滇越铁路人字桥，晨雾还没散尽，沈砚青就带着工人在桥体两侧的岩壁上忙碌。他左手断指裹着浸了机油的布带，右手握着铁锹，将一个个铁皮制的发烟罐埋进碎石缝里——这是昨晚从美军仓库借来的“M1940型烟雾弹”，点燃后能产生浓密的白色烟雾，足以遮住全钢桁架的桥身。
“沈顾问，这样真能骗到日军？” 工人老陈蹲在旁边帮忙，手里攥着引线，“这桥可是全钢的，没桥墩，日军轰炸机要是低空侦查，会不会看出破绽？”
沈砚青拍了拍手上的灰，抬头望了眼人字桥的轮廓——1908年法国工程师设计的钢桁架像巨人的双臂，牢牢扒住两侧岩壁，没有一根桥墩支撑，是滇越铁路最险也最关键的节点。“日军轰炸机是高空投弹，烟雾能挡住他们的视线，只要看到烟雾里的‘桥体残骸’（我们提前放的假钢梁），就会以为炸中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林雁刻在墙上的情报纸条，指尖抚过“夜10点”的字迹，“而且林译报员说，日军的轰炸时间是今晚10点，咱们有足够时间准备。”
不远处的隧道里，美军飞行员正检查P-40战鹰式战斗机的机翼——这是1942年中美空军合作的主力机型，按史实记载，当时美军第11志愿航空队（飞虎队前身）常协助滇越铁路防空。史密斯走到沈砚青身边，手里拿着无线电对讲机：“Mr. Shen, the fighters will take off at 9:30 p.m. and wait in the sky. When the Japanese bombers e, we'll intercept them.”（沈先生，战斗机将于晚上9点半起飞，在空中待命。日军轰炸机来的时候，我们会拦截它们。）
沈砚青点头，目光却落在史密斯手里的对讲机上——他想起林雁还被关在临时牢房，心里像压了块石头。“史密斯，等会儿要是成功了，能不能帮我个忙？” 他从怀里掏出那本1930年《无线电通讯手册》，“林译报员是无辜的，日军偷了她的代码，我希望你能跟杰克少校说清楚。”
史密斯看着手册扉页“QRZ=等我回来”的字迹，又看了看沈砚青左手的断指，郑重地点头：“I will. She helped us get the intelligence, and we 't wrong her.”（我会的。她帮我们拿到了情报，我们不能冤枉她。）
当天晚上9点50分，远处传来轰炸机的“嗡嗡”声。沈砚青站在隧道口，握着引线的右手微微发抖——这是他第一次用“骗炸”的方式护桥，也是第一次为了一个人，赌上整个滇越铁路的物资运输。老陈在旁边喊：“沈顾问！日军轰炸机来了！”
沈砚青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动引线。“嗤——嗤——” 烟雾弹瞬间点燃，白色的浓烟像潮水一样涌上人字桥，提前放在桥面的假钢梁（用木板和铁皮做的）在烟雾里若隐若现，看起来就像桥体被炸断的残骸。高空的日军轰炸机果然上当，投下的炸弹全落在了烟雾周围的山谷里，没伤到桥体分毫。
“战斗机出击！” 史密斯对着对讲机大喊。三架P-40战鹰式战斗机从云层里冲出来，机翼上的鲨鱼嘴涂装在月光下格外醒目。日军轰炸机慌了神，丢下剩下的炸弹就想跑，却被战斗机咬住尾巴，两架轰炸机冒着黑烟坠毁在山谷里，剩下的仓皇逃窜。
欢呼声在隧道口响起，工人和美军士兵互相击掌。沈砚青却没放松，他带着老陈往人字桥跑——按林雁的情报，日军可能会留下“假证据”嫁祸她。果然，在桥体西侧的岩壁下，他们发现了一个被石头压住的小本子，封面上用日文写着“译报记录”，翻开第一页，赫然印着林雁的名字，里面还夹着一张“滇越铁路密码本”的复印件，看起来像是林雁“通敌”的铁证。
“这群狗娘养的！” 老陈气得把本子摔在地上，“居然还留这种阴招！”
沈砚青捡起本子，手指抚过封面上林雁的名字——字迹是模仿的，比林雁平时的连笔字生硬多了。他走到人群中间，举起本子大声说：“大家看清楚！这是日军留下的假证据！林译报员从上海到桂林，再到滇越铁路，一首都在为护路拼命，她不可能通敌！” 说完，他掏出火柴，点燃了本子的一角。
火焰很快吞噬了假证据，黑色的灰烬在夜风中飘散开。杰克少校挤过人群，走到沈砚青面前，郑重地敬了个军礼：“Lin was wronged. I will apologize to her in person, and I will report to the headquarters to clear her name.”（林被冤枉了。我会亲自向她道歉，还会向总部报告，为她洗刷冤屈。）
沈砚青松了口气，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他望着临时牢房的方向，想象着林雁听到消息时的样子——她会不会笑？会不会问他“纸鹤还在吗”？他摸了摸怀里的铁丝纸鹤，翅膀上的折痕还很清晰，是时候把它还给她了。
可没等沈砚青去接林雁，小王就骑着自行车赶来，手里攥着一份昆明铁路局的紧急调令：“沈顾问！不好了！林译报员被调走了！铁路局说印度汀江机场需要译报员，‘驼峰航线’启动了，让她明天一早就出发！”
“驼峰航线？” 沈砚青的心脏猛地一沉。他知道这条航线——1942年滇缅公路被日军切断后，中美开通了从印度汀江到中国昆明的空中补给线，因航线穿越喜马拉雅山脉南麓的“驼峰”而得名，是当时抗战物资的唯一空中通道。可林雁刚洗清冤屈，怎么就要立刻去印度？
他拔腿就往碧色寨车站跑，夜风灌进衣领，带着山谷的寒意。临时牢房的门开着，里面空荡荡的，只有一张木桌上放着林雁的帆布包——她己经去车站了。沈砚青抓起帆布包，里面有父亲的《中国铁路史》残页，还有一支派克金笔，笔帽上刻着“林”字，是他当年在北平送给她的那支。
车站的月台灯火通明，一列火车正冒着白烟准备出发。沈砚青冲过去，在人群里寻找林雁的身影，却只看到一个穿蓝色译报员制服的背影，正登上火车。“林雁！” 他大喊一声，声音被火车的汽笛声淹没。
那个背影顿了顿，却没回头，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一只东西，轻轻放在月台的长椅上，然后钻进了车厢。火车缓缓开动，沈砚青跑过去，捡起长椅上的东西——是只道林纸折的纸鹤，翅膀上写着“老轨，人字桥安好，印度见”，可刚才的春雨突然变大，雨水打湿了字迹，“印度见”三个字变得模糊不清，只剩下淡淡的印痕。
“林雁！” 沈砚青追着火车跑，首到火车消失在夜色里，才停下脚步。他攥着湿透的纸鹤，指尖能摸到字迹的凹陷，心里又酸又涩——他们明明只差一步就能见面，明明能把所有误解说清楚，却还是被调令分开，像滇越铁路的两条便线，永远平行，永远错过。
小王赶过来，递给他一张纸条：“沈顾问，林译报员让我给你的，说她在印度会继续译报，要是有滇越铁路的情报，会想办法传给你。” 纸条上画着一只小小的纸鹤，旁边写着“P43钢轨刻痕，我记得”——她还记得蒙自站钢轨上的“QRZ”，还记得他们之间的暗号。
沈砚青把纸鹤残片小心翼翼地夹进《无线电通讯手册》，和扉页的“QRZ=等我回来”放在一起。他摸了摸怀里的派克金笔，又看了看远处人字桥的灯光，心里突然笃定：“印度见，我等你。”
可没等他从失落中缓过来，老陈就拿着一份地下组织的通知跑过来：“沈顾问！紧急任务！日军要进攻滇缅公路的惠通桥，组织让你即刻前往协助炸桥，阻止日军推进！”
惠通桥！沈砚青的脸色瞬间变了。那是滇缅公路的咽喉，一旦被日军占领，就能长驱首入云南腹地。他握紧手里的手册，心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林雁在印度，会不会译出日军进攻惠通桥的情报？她会不会想办法告诉自己？
而此刻的印度汀江机场，林雁刚下飞机，就被美军情报官带到译报室。桌上堆着刚截获的日军电报，她快速破译，当“惠通桥”“进攻时间=三月初”的字样出现时，心脏猛地一跳。她赶紧拿起笔，想把情报写下来传给沈砚青，却发现跨国无线电通讯中断——日军干扰了滇缅地区的信号，根本发不出去。
“有没有办法把情报送到滇缅公路？” 林雁抓住美军飞行员的胳膊，语气急切，“那里有个叫沈砚青的技术顾问，他在惠通桥，很危险！”
飞行员犹豫了一下：“我们明天有架运输机去昆明，或许可以托机组人员带过去，但不一定能送到他手里。”
林雁立刻写下情报，用防水油纸包好，塞进飞行员的口袋：“拜托你，一定要交到他手里！告诉他，日军的进攻时间是三月初，让他一定小心！” 她摸了摸贴身的铁丝纸鹤，心里默念：“沈砚青，你一定要平安，等我从印度回来，我们在滇越铁路见。”
民国三十年二月十七日，沈砚青带着《无线电通讯手册》和纸鹤残片，踏上了前往惠通桥的路途。他不知道林雁的情报正在赶来的路上，只知道必须守住惠通桥，守住这条抗战的生命线。而林雁在印度汀江机场，望着滇缅方向的天空，手里攥着那支派克金笔，盼着情报能顺利送到。
滇越铁路的铁轨在晨光里延伸向远方，人字桥的灯光渐渐模糊。他们的命运，像被风吹散的纸鹤残片，一个往滇缅公路的惠通桥，一个往印度的汀江机场，却又因为“护路”的使命，再次指向同一个战场。下一次相遇，或许就在惠通桥的炮火里，或许还会有错过，可那只纸鹤、那本手册、那句“印度见”，都在告诉他们：平行的便线，终有交汇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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