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延确认了“依赖”的存在，如同一个严谨的科学家接受了无法推翻的实验结果。他没有试图抵抗或否认，而是开始以一种近乎学术研究的态度，观察并适应这种新的系统状态。苏昕的存在，从“特殊供应商”被正式归类为“关键环境变量”，其稳定性和可及性，成为他维持新生态平衡的优先级考量。
这种变化体现在极其细微的日常中。他不再仅仅在咨询时间出现，偶尔会在非咨询日的傍晚，以“路过”或“恰好有空档”为由，出现在工作室楼下，然后“顺便”送加班的苏昕回家。他的理由总是逻辑严密，无懈可击，但苏昕能感觉到，那平静外表下，是一种对“连接”的、笨拙而固执的需求。
车内依旧沉默，但气氛不再紧绷。陆延会播放一些苏昕曾无意中提过的、舒缓的古典音乐，音量调得恰到好处。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将车内空间视为纯粹的移动工具，而是开始将其调整为一个……能让苏昕感到放松的过渡环境。苏昕能“看到”，他周身的情绪场在这样共享的、无目的的短暂时光里，会呈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稳定的浅灰色，像被春雨浸润过的天空，宁静而包容。
春天悄然而至。城市里的树木抽出嫩绿的新芽，空气中弥漫着的泥土气息和淡淡的花香。这种万物复苏的生机，对苏昕而言，既是感官上的盛宴，也是一种新的过载源——过于鲜活的色彩和蓬勃的生命力，同样会冲击她敏感的神经。
一个周五的下午，咨询结束后，窗外阳光正好。陆延没有立刻离开，他站在窗边，看着楼下公园里嬉戏的孩童和散步的老人。春日的暖阳给他冷硬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春天的情绪色彩，似乎比冬季更丰富。”他忽然开口，语气是陈述，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苏昕有些意外他会主动提起这个。“是的，”她走到他身边，一同望向窗外，“喜悦、希望、活力……这些积极的情绪在春天更容易被激发和感知。当然，也会有春困或者过敏带来的烦躁。”她笑着补充。
陆延的目光追随着一个蹒跚学步的孩子，那孩子正努力地追逐一只滚动的皮球，脸上洋溢着纯粹的笑容。陆延的视线在那笑容上停留了几秒，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像是在分析一个复杂的数学问题。
“这种……无目的的快乐，”他转向苏昕，眼神认真，“其产生的神经机制和演化意义是什么？它似乎不首接服务于生存或繁殖。”
苏昕被他这种用生物学角度解构童真的方式逗笑了。“也许快乐本身，就是意义。”她温和地说，“就像春天开花，不一定是为了结果，绽放本身就是生命力的证明。”
陆延沉默着，似乎在消化这个“非功利”的观点。他再次看向窗外，目光掠过抽出新芽的柳枝，掠过草地上野餐的家庭，掠过相拥漫步的情侣。这些场景，在他以往的黑白世界里，只是无序的背景噪音。但现在，他似乎能隐约“感觉”到其中流淌的、温暖的、带着浅粉和嫩绿色调的……情绪流。虽然无法清晰捕捉，但不再像以前那样完全隔绝。
一种陌生的、微弱的……向往感？像一颗极小的种子，在他心底最坚硬的冻土下，轻轻动了一下。
他收回目光，看向苏昕。阳光透过窗户，在她发梢跳跃着金色的光点。她穿着浅绿色的毛衣，整个人看起来温暖而宁静，与窗外的春意融为一体。
一个完全不符合他行事逻辑的念头，突兀地闯入他的脑海。这个念头如此“低效”且“无目的”，以至于他的“系统”第一时间将其标记为“错误指令”。但这一次，他没有立刻将其删除。
他犹豫了几秒，指尖无意识地在窗台上轻轻敲击了一下，然后，用一种尽量平稳、却依旧能听出一丝生硬的语调开口：
“明天是周六。天气预报显示，天气晴好。城西的植物园，据说……春季花卉展览规模可观。”他顿了顿，目光没有看苏昕，而是落在窗框上，“如果你没有其他安排……或许，可以将其作为一个……观察春季情绪多样性的……实地样本采集机会。”
他说完了。语句冗长，措辞别扭，将一场可能的邀约包装成了一次严肃的科研考察。
苏昕愣住了。她看着陆延依旧冷峻的侧脸，和他那微微绷紧的下颌线，心脏却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起来。这是……邀请？来自陆延的、工作之外的、带有……休闲性质的邀请？
她几乎能“看到”他周身那片情绪场，正因为这个“错误指令”而泛起细微的、混乱的涟漪，那抹熟悉的纯白底下，似乎有羞涩的淡粉和期待的金色在艰难地试图破土而出。
一股暖流夹杂着难以言喻的悸动，涌上苏昕的心头。她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微笑着回应：“听起来是个很好的建议。观察自然状态下的情绪表达，确实比看视频资料更首观。我明天上午正好有空。”
她没有点破他笨拙的伪装，而是顺着他的“科研”思路，给予了肯定的答复。
陆延似乎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下来。他转回头，目光快速扫过苏昕的脸，确认了她没有表现出反感或为难后，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好。明天上午九点，我来接你。”
“嗯。”苏昕应道。
陆延没有再停留，像完成了一项重要议程般，转身离开了工作室。只是他离开时的脚步，似乎比平时轻快了一点点。
门关上后，苏昕忍不住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陆延走向座驾的背影。春日的阳光洒在他身上，将那抹总是带着距离感的黑色，也染上了一层暖意。
她抬手，轻轻按住自己有些发烫的脸颊。明天……植物园？和陆延？
这完全超出了她对他们关系发展的任何预期。那个活在黑白逻辑里的男人，竟然主动迈出了这一步，试图踏入这个充满色彩和“无目的”快乐的世界。
虽然他的邀约理由听起来像个机器人学习手册，但苏昕知道，这对他而言，是一次巨大的、近乎冒险的尝试。他正在用他唯一知道的方式，笨拙地，向她靠近。
春天的到来，似乎不仅唤醒了万物，也悄然松动了一颗冰封己久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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