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上午九点整，陆延的车准时停在苏昕公寓楼下。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坐在车里等，而是站在车旁。春日的阳光暖融融地洒在他身上，他穿着一件深灰色的羊绒开衫，搭配白色衬衫，少了几分平日的凌厉，多了几分罕见的休闲感，尽管那挺拔的身姿和一丝不苟的着装细节依旧透着严谨。
苏昕下楼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她穿着舒适的浅色毛衣和长裙，心情如同这天气一般明媚，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紧张。这毕竟，是他们第一次非工作性质的见面。
“早。”陆延为她拉开副驾驶的门，动作流畅自然。
“早，陆先生。”苏昕坐进车里，车内弥漫着淡淡的、清冽的雪松香气，和他身上的味道一样。
“植物园。”陆延言简意赅地确认了目的地，便发动了车子。他没有再提“样本采集”之类的说辞，仿佛那只是一个无需再确认的既定议程。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周末略显拥挤的车流中。车内很安静，只有舒缓的钢琴曲在流淌。苏昕能感觉到陆延的专注，他开车的样子和处理公务时一样认真，但周身的气场却比在办公室或咨询室里松弛许多。那片情绪场呈现出一种稳定的浅灰色，像清晨平静的湖面。
植物园里果然人头攒动，春意盎然。各色郁金香、风信子、樱花竞相绽放，形成一片片绚烂的花海。孩子们在草坪上奔跑嬉戏，情侣们依偎着拍照，老人们悠闲地散步。空气里混合着花香、青草香和阳光的味道，各种欢快、温馨、慵懒的情绪色彩如同打翻的调色盘，在苏昕的感知中交织成一片过于丰富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斑斓图景。
这对苏昕的感官是一场不小的考验。她下意识地微微蹙了下眉，努力调整着自己的呼吸，试图在这片情绪的海洋中保持平衡。
陆延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这细微的不适。他脚步放缓，侧头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但身体却不着痕迹地向她靠近了半步，恰好挡在了她和一群喧闹跑过的孩子之间。这个小小的举动，并没有肢体接触，却像一道无形的屏障，为她隔开了一部分过于首接的情绪冲击。
苏昕惊讶地抬眼看他。陆延的目光正平静地注视着前方的花径，仿佛刚才的动作只是无意识的调整。但她能“看到”，他周身那片浅灰色的情绪场，边缘泛起了一丝极淡的、近乎保护性的柔光。
“谢谢。”苏昕轻声说。
陆延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目光依旧平视前方，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两人沿着花径慢慢走着。陆延似乎真的在履行“观察”的职责，他的目光扫过不同的花圃、不同的游客，眼神专注，像是在记录数据。但他不再像以前那样，试图给每一种情绪贴上标签或分析其效用。他只是……看着。
当他们走到一片静谧的樱花林时，微风拂过，粉白的花瓣如雪般簌簌飘落。阳光透过花枝，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周围的喧嚣似乎被隔绝开来，只剩下花瓣落下的细微声响和清浅的花香。
陆延停下了脚步。他仰头看着漫天飞舞的花雨，眼神中流露出一丝罕见的、近乎……迷惘的专注。他周身的情绪场，那片浅灰色，在樱花柔和的粉白色光芒映照下，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灰色渐渐褪去，底层那抹熟悉的纯白显露出来，但这一次，白色不再死寂，而是像被花瓣染过一般，透出一种极其清淡、近乎透明的粉白色光晕。一种极其微弱的、类似于……“宁静的愉悦”的情绪信号，如同投入静水中的石子荡开的涟漪，缓缓扩散开来。
苏昕屏住呼吸，不敢惊扰这神奇的一刻。她看着陆延，看着他冷硬的侧脸线条在花雨中似乎变得柔和，看着他眼中倒映着纷飞的花瓣，仿佛一个第一次看到雪的孩子，带着一种笨拙的、却无比真实的惊叹。
他抬起手，一片花瓣轻轻落在他的掌心。他低头看着那片娇嫩的粉色，指尖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仿佛在感受那微不足道的重量和触感。
这个画面，美得像一幅油画。苏昕的心，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柔软情绪填满。她悄悄拿出手机，对着这瞬间按下了快门。
轻微的咔嚓声让陆延回过神来。他转过头，看向苏昕，眼神中的迷惘迅速褪去，恢复了平日的清明，但那份罕见的柔和感却并未完全消失。
“你在记录样本？”他问，语气平静，仿佛刚才的失神从未发生。
苏昕笑了笑，晃了晃手机：“记录一下……春天的数据。”
陆延没有追问，目光重新投向樱花林，半晌，说了一句：“这种无序的飘落模式，具有一种……数学上的美感。”
苏昕忍俊不禁。果然，他还是那个陆延，即使被美景触动，也要用逻辑来包装。
他们在植物园里逛了近两个小时。大部分时间都是沉默的，但沉默中却流淌着一种奇特的和谐。陆延不再试图主导节奏或寻找“意义”，他只是和苏昕并肩走着，分享着同一片阳光，同一片花海，同一片……宁静。
离开植物园时，己近中午。阳光更加炽热，园外的喧嚣重新涌入耳中。
“饿了吗？”陆延问，这是他今天第一次提出与“观察”无关的问题。
“有点。”苏昕点头。
陆延没有征求她的意见，首接开车将苏昕带到了一家环境清幽、需要提前很久预定的私房菜馆。菜品精致，口味清淡，显然是他仔细考量过苏昕的偏好。
吃饭时，他的话依旧不多，但会留意苏昕对哪道菜多动了几筷子，然后默默地将那道菜挪到她更方便夹取的位置。
这种细致入微却毫不刻意的照顾，让苏昕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被珍视的感觉。
送苏昕回到公寓楼下时，陆延没有立刻离开。他看着她，目光深邃，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道：“下周咨询见。”
“嗯，下周见。”苏昕微笑着点头。
看着陆延的车驶远，苏昕转身上楼，脚步轻快。她打开手机，看着刚才偷拍的那张照片——樱花雨中，陆延仰头凝视的侧影。阳光和花瓣模糊了他的轮廓，那一刻的他，不再是那个冷酷的投资人，也不是那个困惑的来访者，而只是一个……沉浸在春天里的，简单的男人。
她知道，今天这场“样本采集”，采集到的，远不止是春天的情绪。她采集到了冰层消融后，第一缕真正温暖的阳光。
而对陆延而言，今天这场“低效”的出行，其产生的“无序数据”，或许比他处理过的任何一桩亿万投资案，都更深刻地……重构了他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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