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琰从昭烈皇后陵回来时，天开始下雨。细密的雨丝打在龙辇的琉璃顶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像谁在低声啜泣。
他没有回御书房，而是径首去了坤宁宫。
苏氏正坐在窗边翻书，书页摊开在“孔雀东南飞”那一页，指尖停在“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这句上，墨迹被泪水洇得有些模糊。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眼底的红痕还未褪去。
“回来了。”她合上书，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天气。
萧景琰脱下沾着湿气的龙袍，接过内侍递来的热茶，却没有喝，只是捧着杯子暖手：“陵前的柏树种活了，你母亲当年亲手栽的那棵，发了新芽。”
苏氏的指尖微微一颤。母亲林婉的衣冠冢，就葬在昭烈皇后陵侧，是萧景琰登基后特意迁过去的。她从未去过，不是不想，是不敢——怕看到那座孤坟时，所有的坚强都会崩塌。
“是吗？”她望向窗外，雨丝斜斜地织着，将庭院里的玉兰树洗得发亮，“那挺好的。”
萧景琰沉默地看着她。这几日，她总是这样，不远不近，不冷不热，像隔着一层蒙着水汽的琉璃，看得见轮廓，却摸不到温度。他知道，这道坎，她还没迈过去。
“李嵩的案卷，宗人府整理好了。”他换了个话题，“里面提到，你父亲苏明哲当年之所以会被构陷，是因为他查到了太后挪用赈灾粮的证据，想在朝堂上揭发，才被李嵩抢先一步扣了通敌的罪名。”
苏氏猛地抬头：“我父亲……他是为了这个？”
“是。”萧景琰点头，从袖中取出一本泛黄的账册，“这是从苏家旧宅搜出来的，你父亲的亲笔记录，上面记着每一笔被挪用的粮款去向，还有他找到的人证名单。”
账册的纸页脆得像枯叶，边角处有火烧的痕迹——想必是当年抄家时，苏明哲拼死藏下来的。苏氏翻开第一页，父亲遒劲的字迹映入眼帘，末尾写着一行小字：“锦绣若见此册，当知父心昭昭，从未负国。”
眼泪再也忍不住，顺着脸颊滚落，滴在账册上，晕开一小片墨迹。原来父亲不是通敌叛国的罪人，而是为国捐躯的忠臣。原来那些年她背负的骂名，那些在深宫里的挣扎，都不是没有意义的。
萧景琰走到她身边，轻轻握住她的手。这一次，她没有躲开。
“对不起。”他的声音低沉而真诚，“当年我虽知苏尚书是被冤枉的，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朱墙玉碎庶女谋功 却因太后和外戚势力太大，没能立刻为他平反，让你受了那么多委屈。”
苏氏摇着头，泪水模糊了视线：“不怪你……我知道，你有你的难处。”
她不是不明白帝王的无奈。朝堂之上，牵一发而动全身，若当年萧景琰贸然翻案，只会打草惊蛇，甚至可能危及自身。只是明白归明白，那些日夜煎熬的痛苦，那些被人指指点点的屈辱，终究是真实存在过的。
“雨停了。”萧景琰忽然道，指着窗外，“你看，彩虹。”
苏氏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雨后的天空果然挂着一道淡淡的彩虹，七色光带横跨在宫墙上，将坤宁宫的琉璃瓦染得五彩斑斓。
“要不要去走走？”萧景琰问。
苏氏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两人并肩走在庭院里，脚下的青苔湿漉漉的，散发着泥土的清香。太子承佑在奶娘怀里咿呀学语，伸出小手想去抓彩虹，引得众人发笑。
“你知道吗？”萧景琰忽然开口，“当年先皇后怀你的时候，总说想带你去江南看杏花。她说那里的杏花雨，比宫里的任何景致都美。”
苏氏的心轻轻一颤：“她……她知道我是女孩？”
“知道。”萧景琰的声音温柔，“太医院的脉案上写着，是个千金。她高兴了好几天，亲手给你绣了个杏花荷包，可惜……”
可惜没能等到她出生，就被太后和李嵩害了。苏氏的眼眶又热了，却努力忍住了眼泪。
走到玉兰树下时，萧景琰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她：“锦绣，我知道你心里还有芥蒂。但我向你保证，从今往后，我不会再瞒你任何事。我们一起把这宫墙里的阴暗都扫干净，一起守着承佑，守着这大晟江山，好不好？”
他的眼神真诚而恳切，像雨后的天空，清澈得没有一丝杂质。苏氏看着他，忽然想起母亲日记里的一句话：“帝王的爱或许难得，但一旦交付，便是整个天下。”
她轻轻点了点头，嘴角终于露出一丝浅浅的笑意。
裂痕或许还在，但雨落之后，总有彩虹。就像这阶前的青苔，经历过风雨，反而会更加坚韧。
萧景琰伸手，将她揽入怀中。玉兰花瓣落在两人的发间，带着淡淡的清香。远处，太子承佑的笑声清脆如银铃，在坤宁宫的庭院里久久回荡。
这深宫的路还很长，但这一次，他们会一起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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