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后的第一场霜降下来时，苏氏收到了一封来自江南的信。信封上的字迹娟秀，是柳如烟的弟弟柳如眉写的——他被萧景琰安排在苏州府学读书，信里说，苏州的杏花开得正好，问她要不要来看。
“杏花？”苏氏捏着信纸笑了，“这时候哪来的杏花。”
萧景琰凑过来看了一眼，笔尖在奏折上顿了顿：“他许是记错了，把桂花当成杏花了。”
苏氏却想起先皇后那句“江南的杏花雨”，心里忽然一动：“陛下，不如我们去江南走走？”
萧景琰有些意外：“现在？朝中还有一堆事……”
“让太子监国，镇国公辅政便是。”苏氏将信纸折起来，眼底闪着光，“我想去看看母亲和先皇后惦记的杏花，也想看看父亲当年为官的地方。”
萧景琰看着她眼里的期待，终是点了点头：“好，都依你。”
三日后，他们换上便装，带着小禄子和几个暗卫，悄悄离开了京城。马车驶出城门时，苏氏撩开帘子回头望，宫墙在暮色中渐渐缩成一道模糊的影子，心里忽然有种说不出的轻松。
江南的秋意比京城淡些，路边的稻田泛着金黄，空气里飘着桂花香。他们没有惊动地方官，只在苏州城里找了家客栈住下。
柳如眉听说他们来了，特意从府学请假赶来。少年比去年高了半个头，眉眼间有几分像柳如烟，只是少了她的阴郁，多了几分少年人的明朗。
“苏姐姐，萧大哥。”他捧着一碟刚买的桂花糕，有些不好意思地笑，“我听人说，城外的报恩寺有几株晚杏，这个时节竟开了零星几朵，我们去看看？”
苏氏眼睛一亮：“好啊。”
报恩寺坐落在半山腰，红墙掩映在绿树中。果然，寺后的庭院里种着几株杏树，枝头竟真的缀着几朵粉色的花，在秋风里轻轻摇曳。
“真的有杏花！”苏氏走上前，指尖轻轻拂过花瓣，心里忽然涌上一股莫名的感动。或许是母亲和先皇后在天有灵，知道她来了，特意让这杏花为她开一次。
萧景琰站在她身后，看着她映在花影里的侧脸，忽然从袖中取出个小巧的木盒：“给你的。”
苏氏打开盒子，里面是支杏花形状的银簪，簪头的花瓣上镶着细小的珍珠，在阳光下闪着柔和的光。“这是……”
“前几日让银匠打的。”萧景琰挠了挠头，有些笨拙地为她簪上，“知道你喜欢素雅的，就没敢用太多宝石。”
苏氏摸着发间的银簪，心里暖暖的。她忽然想起刚入宫时，他赏赐的那些珠光宝气的首饰，那时的他，或许还不知道她真正喜欢什么。
柳如眉识趣地躲到一边去看碑文，院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人。风吹过，几片杏花瓣落在苏氏的肩头，萧景琰伸手替她拂去，指尖不经意间碰到她的脸颊，两人都愣了一下。
“锦绣，”他忽然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在京城时，我总怕自己做得不够好，怕你还在生我的气。”
苏氏摇摇头，抬头看着他：“早就不气了。”
她不是圣人，做不到完全忘记那些伤害，但看到他笨拙的讨好，看到他为了弥补而做的努力，心里的那点芥蒂，终究是慢慢淡了。就像这晚开的杏花，纵然错过了时节，却依旧美得让人心动。
从报恩寺回来的路上，他们路过一家字画铺。苏氏看到铺子里挂着一幅《姑苏烟雨图》，画得正是苏明哲当年任职时的景象，忍不住停下脚步。
“老板，这幅画卖吗？”
老板是个白发老者，眯着眼睛打量了他们几眼：“姑娘也喜欢苏大人？这画是我当年亲眼所见，画的是苏大人在胥江边上赈灾的情景。”
苏氏的心猛地一跳：“您认识我父亲？”
“认识认识，”老者叹了口气，“苏大人是个好官啊，当年洪水泛滥，他亲自跳进水里堵缺口，差点没上来。后来却被人诬陷通敌，我们都替他不值啊……”
说到这里，他忽然看向萧景琰：“这位先生看着面熟，倒像是当年微服私访的那位贵人，也来慰问过灾民。”
萧景琰笑了笑，没有承认，只是让暗卫付了钱，买下了那幅画。
回到客栈时，夜色己深。苏氏铺开画卷，借着烛火细细看着。画中的苏明哲穿着粗布衣裳，正指挥着百姓筑堤，脸上沾着泥污，眼神却异常坚定。
“父亲……”她轻声呢喃，眼泪滴落在画上，晕开一小片墨迹。
萧景琰走过来，从身后轻轻抱住她：“都过去了。”
“嗯。”苏氏靠在他怀里，闻着他身上淡淡的墨香，忽然觉得无比安心。
或许这就是江南的魔力，能让人放下所有的戒备和恩怨，只记得眼前的温暖和安宁。
窗外的桂花香飘进来，混着烛火的气息，让人昏昏欲睡。苏氏打了个哈欠，萧景琰将她抱到床上，为她掖好被角。
“明日带你去游太湖。”他轻声道。
苏氏点了点头，很快就沉沉睡去。梦里，她仿佛看到母亲和先皇后站在杏花树下对她笑，父亲站在不远处的堤坝上，朝她挥手。
萧景琰坐在床边，看着她恬静的睡颜，指尖轻轻拂过她发间的杏花簪。他知道，这场江南之行，不仅是为了圆她的梦，也是为了圆他自己的——圆一个没有宫墙，没有阴谋，只有彼此的梦。
夜色温柔，杏花虽稀，却己足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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