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头场霜,给明哲书院的瓦檐镶了层银边。砚池里的水结了层薄冰,萧景琰用铜勺舀了些炭火盆里的余温,慢慢焐化了冰,墨锭在砚台里转着圈,黑亮的墨汁渐渐晕开,混着窗缝里钻进来的冷香——那是院角蜡梅刚吐出的花苞气息。
苏氏坐在暖炕上,给萧景琰缝补棉鞋。鞋底磨薄了个洞,她用新纳的千层底补上,针脚密密匝匝,像给鞋子缀上圈星子。“你这双鞋,才穿了三个月就磨成这样,”她嗔怪道,“天天往试验田跑,就不知道爱惜些。”
萧景琰握着墨锭的手顿了顿,抬头看她:“前日去看新播的小麦,有几陇苗出得不齐,蹲在田埂上扒拉了半宿,回来才发现鞋底磨破了。”他指着纸上画的麦田图,“你看这苗间距,比农书里记的宽了半寸,承泽说这样通风,不容易生霉病。”
炕桌上堆着阿禾新抄的《冬藏要术》,纸页边缘沾着些麦糠,是她在打谷场抄书时蹭上的。苏氏翻到其中一页,上面用红笔标着“萝卜窖藏法:须离地面三尺,铺干草三层,隔五日通风一次”,旁边还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地窖剖面图,像个憨态可掬的小房子。
“这丫头,连画图都带着股认真劲儿,”苏氏笑着说,“比你当年画水利图时强多了,你那时候画的堤坝,歪得像条泥鳅。”
萧景琰嘿嘿笑起来,眼角的皱纹挤成朵花:“后来不是被你父亲拿着戒尺打了手心才改过来的吗?他说‘画图差一分,筑堤错一丈’,这话我记了一辈子。”
院门外传来木车轱辘声,柳如烟推着车进来,车上装着刚收的白菜,外层的叶子上结着霜,像裹了层水晶。“农科坊的白菜收了,”她拍着围裙上的土,“我挑了些瓷实的,窖藏起来能吃到开春,剩下的腌成酸菜,配着新粮面做饺子,酸得开胃。”
承泽扛着捆柴火跟在后面,柴火上还挂着个竹篮,里面是几只冻得通红的柿子。“这是后山摘的,”他把篮子放在炕边,“冻透了甜,给姑父姑母解闷。”
小石头从柴火堆里钻出来,手里攥着块冰,冰里冻着片完整的枫叶。“苏奶奶您看!”他举着冰疙瘩,“我把秋天的叶子冻起来了,这样冬天也能看见红枫叶。”
冰里的枫叶红得透亮,像块天然的琥珀。苏氏摸了摸他冻得通红的鼻尖:“快揣进怀里暖暖,别冻坏了手。”
午后,霜化了些,阳光透过窗纸照在砚台上,墨汁泛着乌亮的光。萧景琰给学子们讲《冬修水利图》,手指点着图上的闸门:“冬天水浅,正好修闸门,你们看这榫卯结构,得严丝合缝,不然开春一涨水就漏。”
阿禾蹲在地上,用树枝照着画图,嘴里念叨着“横三竖西,榫头要比卯眼小一分”,小石头则在一旁给她递树枝,两人的影子在地上依偎着,像幅温馨的小画。
灶房里飘来饺子香,柳如烟端着盘酸菜饺子进来,热气腾腾的,酸香混着麦香,勾得人首咽口水。“尝尝新粮面,”她给苏氏和萧景琰各夹了个,“比陈面筋道,农科坊的先生说,这是加了豆面的缘故。”
饺子咬破个小口,酸汤溅在舌尖,苏氏眯起眼笑了。她看着萧景琰给学子们分饺子,柳如烟在一旁给大家添醋,阿禾和小石头捧着碗,吃得鼻尖冒汗,忽然觉得,这霜凝砚池的冬日,藏着最安稳的守候——有窖藏的白菜,有冻透的柿子,有灯下研磨的墨,还有围坐炕头的暖。
夜里,砚池里的墨又结了冰,像块黑玉。萧景琰把白天画的水利图收好,图上的墨迹己经干透,带着淡淡的松烟香。苏氏躺在他身边,听着窗外的风声掠过蜡梅枝,忽然想起父亲曾说:“冬天不是结束,是在土里扎根,在砚里藏墨,等春天一到,根就深了,墨就活了。”
她知道,这凝霜的砚池里,藏着最坚韧的等待——有冻在冰里的枫叶,有窖藏的白菜,有灯下未干的墨迹,还有在岁月里愈发深厚的,日子的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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