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寒那日,北风卷着雪沫子,在明哲书院的廊下打着旋。藏书楼的窗缝糊了三层棉纸,却依旧挡不住寒气,烛火被吹得歪歪扭扭,把萧景琰伏案的影子投在墙上,像株倔强的老松。
苏氏坐在他对面,手里织着件羊毛背心,线是用山里采的野麻染的,灰扑扑的,却格外暖和。“歇会儿吧,”她把刚沏好的热茶推过去,“这《河工补遗》都抄了三天了,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萧景琰抬起头,揉了揉发酸的眼睛,鼻尖冻得通红。他手里的狼毫笔蘸满了墨,在宣纸上写着“破冰取土法”,字迹比往日沉了些,像带着冰碴的力道。“这法子是当年在黄河边悟出来的,”他指着纸上的图,“冬天冻土硬,得先烧柴烤化表层,再用铁钎凿,快得很。现在的河工怕是都忘了,得记下来。”
桌上堆着阿禾送来的炭火,是用松针和柏枝烧的,燃起来带着股清苦的香。炭盆边放着个陶瓮,里面是柳如烟腌的腊菜,芥菜、萝卜、辣椒挤在一起,红的绿的,在昏黄的灯下像幅热闹的画。
“承泽刚送来坛酒,”苏氏掀开瓮盖,夹了根腌辣椒,“说是用去年的糯米酿的,埋在梅树下过了冬,驱寒最管用。”
萧景琰倒了杯酒,琥珀色的酒液在杯里晃了晃,抿一口,暖意从喉咙淌到丹田。“这酒有梅香,”他咂咂嘴,“比宫里的御酒对味。”
院门外传来“咯吱咯吱”的踩雪声,阿禾顶着风雪进来,怀里抱着摞书稿,雪花在她发间化成水,顺着辫梢滴在书稿上,洇出小小的湿痕。“苏奶奶,萧爷爷,”她跺着脚哈气,“这是农科坊新整理的《防冻要诀》,您看看有没有漏的。”
书稿上记着给菜窖通风的时辰、给果树涂白的配方,甚至还有“雪后敲竹,防枝压折”这样的细节,字里行间都是过日子的精细。“这‘石灰涂树法’,”萧景琰翻到其中一页,“和你苏爷爷当年记的一样,就是比例多了些硫磺,承泽加的?”
“是呢,”阿禾点头,眼里闪着光,“承泽哥哥说,加了硫磺能防虫害,去年试验田的果树涂了这个,开春没生蚜虫。”
柳如烟提着食盒跟进来,里面是刚蒸好的红薯,皮烤得焦黑,剥开来看,瓤子黄得流油,甜香漫了满室。“农科坊的红薯窖刚开,”她把红薯放在炭盆边煨着,“这是‘蜜薯’品种,比普通红薯甜三倍,给你们当夜宵。”
小石头从食盒底下摸出个油纸包,打开来是几块冻梨,黑黢黢的,却透着冰气。“这是我娘从北方带来的,”他红着脸说,“放在冷水里化冻,甜得能齁着人。”
众人围坐在炭盆边,分食着红薯和冻梨,热气混着寒气,在鼻尖凝成小小的水珠。萧景琰忽然指着窗外:“你们看那盏灯,是藏书楼西头的吧?”
西头的窗纸上,果然亮着盏孤灯,是个晚归的学子在赶抄书稿。风雪里,那点光忽明忽暗,却格外执拗,像黑夜里的一颗星。
“这孩子,”苏氏望着那盏灯,轻声道,“倒像当年的你,总说‘白天不够用,得借点月光读书’。”
萧景琰笑了,眼角的皱纹里盛着暖意:“读书是苦事,也是乐事。你看这雪夜,灯窗下抄书,炭盆边有红薯,身边有你们,就是最好的日子。”
夜深时,雪下得更紧了。萧景琰的《河工补遗》终于抄完,最后一笔落下,墨汁在纸上晕开,像朵悄然绽放的墨梅。苏氏把织好的羊毛背心给他穿上,针脚里还带着体温。
“你听,”她忽然侧耳,“西头的灯还亮着。”
风雪里,那点光依旧执拗地亮着,和藏书楼的烛火遥遥相对,像在说悄悄话。苏氏知道,这灯窗共岁寒的夜晚,藏着最绵长的希望——有案头未干的墨迹,有炭盆里跳动的火苗,有冻梨的冰甜,还有风雪中永不熄灭的,对知识的渴望。而这些在寒夜里积攒的暖,终将在开春后,酿成最醇厚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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