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的日头毒得很,明哲书院的老槐树却撑起片浓密的绿荫。树冠像把巨伞,把藏书楼的半个院子都罩在底下,阳光透过叶隙漏下来,在青石板上砸出点点碎金,风吹过,金斑就跟着晃,像谁在地上撒了把会跑的星子。
苏氏坐在槐树下的石桌旁,给萧景琰磨墨。砚台是端溪老坑石,磨出的墨汁黑中泛着青,混着槐花香,在碗里漾出圈淡金色的光。“你这字越写越沉了,”她看着他在宣纸上写《夏水调度记》,笔锋里带着股稳劲,“比年轻时少了些锋芒,多了些温厚。”
萧景琰放下笔,手腕转了转:“人老了,笔也跟着懒了。年轻时写水利图,总想着‘惊涛拍岸’,现在倒觉得‘细水长流’更难得。”他指着纸上的河道图,“你看这支流,不能一味求宽,得顺着地势弯,才能蓄住水,就像做人,得懂转圜。”
石桌上摊着阿禾新绘的《书院水系图》,用不同颜色的墨标着——蓝色是太湖引来的活水,绿色是雨水收集的蓄水池,红色是试验田的灌溉渠,连槐树下的那口老井都画得清清楚楚,旁边还注着“井水甘洌,宜研墨”。
“这丫头画得比我当年强,”萧景琰啧啧称赞,“连水渠的坡度都标了‘每丈降一寸’,承泽说按这图引水,试验田的稻子今年能多收两成。”
院门外传来木桶滚动的声音,阿禾挑着两桶水进来,扁担压得弯弯的,额上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水桶里,溅起小小的水花。“苏奶奶,萧爷爷,”她把水倒进蓄水池,“农科坊的水车修好了,这水就是从太湖抽来的,比井水凉多了!”
小石头跟在后面,手里捧着个大荷叶,叶心盛着几颗刚摘的青槐豆。“这豆子能吃吗?”他仰着小脸问,槐豆翠绿,像串迷你的翡翠珠。
承泽提着药篓从后门进来,篓里的薄荷和金银花还带着水汽。“槐豆得煮熟了吃,”他放下药篓,“生的发苦,还胀气。我刚采了些薄荷,柳先生说煮水给大家喝,解暑。”
柳如烟端着个竹筛走来,里面是刚晒好的槐花茶,细碎的花瓣绿中带黄,透着清苦的香。“这是用清晨的槐花瓣晒的,”她把花茶倒进陶罐,“泡出来的水带着点甜,比普通的凉茶润喉。”
午后的蝉鸣最盛,槐树叶被晒得打蔫,却依旧不肯收起绿阴。萧景琰带着几个老农在蓄水池边看水车,木轮吱呀转动,水花顺着木槽流进灌溉渠,渠边的稻苗被溅了水,立刻挺首了腰杆,像群喝饱水的孩子。
“这水车比去年的快了三成,”老农摸着木轮上的新榫头,“萧大人这法子妙,不用人推,借着风力就能转,省老鼻子劲了!”
藏书楼里,柳如烟带着学子们抄录《夏水调度记》,阿禾把萧景琰说的“转圜”二字写成批注,旁边画了个弯弯的河道,像条笑着的眉毛。“先生说,做人要学水,能方也能圆,”她给学子们念着,“就像这水渠,该首时首,该弯时弯,才能把水送到最需要的地方。”
日头偏西时,槐树下的石桌被晒得发烫。苏氏端来刚从井里捞上来的西瓜,刀切开,红瓤黑籽,甜水顺着刀缝往下淌。“这是农科坊新培育的‘黑蜜西瓜’,”她给每个人递了块,“普普通西瓜甜,籽还少。”
萧景琰咬着西瓜,看着远处的水车还在转,水流潺潺,稻苗青青,忽然道:“等秋收了,就在这槐树下立块碑,把这几年的收成和水系图都刻上去,让后来的人知道,好日子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是一勺水、一瓣花、一锭墨,慢慢攒出来的。”
苏氏望着他鬓边的白发,在槐阴里泛着银光,忽然觉得,这槐阴落满砚池的夏日,藏着最踏实的幸福——有转动的水车,有清甜的西瓜,有灯下的笔墨,还有这片不肯缺席的绿阴,像岁月一样,沉默着,却从未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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