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地的傍晚总是来得格外早，夕阳把荒原的沙丘染成金红色，巡逻车的剪影在天际线拖得很长。段之星坐在宿舍门口的石阶上，看着士兵们三三两两收队归来，手里无意识地转着相机挂绳。自从上次和沈皓辰争执后，两人便陷入了刻意的疏远——他不再让她参与巡查，碰面时也只是点头示意，那双总是锐利的眼睛里，多了层化不开的寒霜。
“段老师，发什么呆呢？”李磊抱着一摞训练器材经过，看到她孤零零的样子，忍不住停下脚步，“今晚炊事班炖了羊肉汤，王哥特意多留了一碗，走，我带你去拿。”
段之星勉强笑了笑，刚要起身，就听到不远处传来酒瓶碰撞的声响。几个换岗的士兵围在操场角落的石桌旁，借着夕阳的余晖喝酒聊天，其中那个留着络腮胡的老队员赵勇，正是基地里资历最老的兵，据说和沈皓辰一起在雪域高原待过。
或许能从他嘴里打听些什么。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段之星按了下去——沈皓辰的反应那样激烈，显然不愿旁人触碰那段过往。可心底的疑惑像荒原上的草，越是压抑，长得越疯。
“赵哥他们今天怎么喝酒了？”李磊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小声解释，“昨天抓了个偷猎团伙的外围成员，审出点线索，沈队给他们放了半天假。不过赵哥酒量不行，喝两杯就爱唠叨以前的事。”
话音刚落，就听到石桌旁传来赵勇含糊的喊声：“……那时候在雪域高原，我跟沈队、林薇，我们仨是铁三角！每次巡逻回来，林薇都给我们煮奶茶，那手艺，现在想起来还馋……”
“林薇”两个字像针一样刺了段之星一下。她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两步，李磊想拉她，却被她用眼神制止了。
“赵哥，又提林薇姐呢？”旁边的年轻士兵打趣道，“沈队听见又该罚你跑圈了。”
“罚就罚！”赵勇把酒瓶往桌上一顿，酒气熏得满脸通红，“凭什么不能提？林薇是英雄！要不是为了救沈队，她能……能把命丢在那片破戈壁吗？”
段之星的心脏猛地缩紧，脚步像被钉在了原地。原来扎西说的是真的，林薇真的是为了救沈皓辰牺牲的。
“小声点！”有人慌忙劝道，“这事儿沈队不准提，你忘了上次你喝醉说漏嘴，被他罚站了一夜岗？”
“我不怕！”赵勇梗着脖子，声音却不自觉地低了些，眼眶也红了，“那天要是我走在前面，中枪的就该是我……林薇那丫头，明明怕得手抖，还把沈队往身后推……”
他从口袋里摸出个皱巴巴的烟盒，翻了半天没翻出烟，倒掉出一张小小的塑封照片。照片被得边角发白，上面是三个穿着迷彩服的年轻人，站在雪山脚下笑得分外灿烂——中间那个扎着马尾的姑娘眉眼清亮，左边是青涩些的沈皓辰，右边正是年轻时的赵勇。
“这张照片，还是林薇拍的。”赵勇用粗糙的手指摸着照片上的姑娘，声音哽咽，“她说等任务结束，就申请转去保护区做志愿者，专门照顾那些受伤的小动物……结果呢？连花开都没等到……”
“后来沈队怎么突然调这儿来了？”有人轻声问。
“还能为啥？”赵勇灌了口酒，苦笑一声，“林薇牺牲后，他在雪域高原待不下去了。看见雪山就想起她，听见奶茶香就愣神……上级没办法，才把他调去戈壁。他办公室里摆着的那张背影照，就是林薇牺牲前一天拍的，他宝贝得跟什么似的，谁碰跟谁急……”
段之星只觉得喉咙发紧，转身快步走回宿舍。原来沈皓辰的冷漠不是天性，是用伤痛裹成的壳；他的暴躁不是无理，是藏在心底的愧疚在作祟。那张旧照片对他而言，哪里是回忆，分明是刻在骨头上的伤疤。
“段老师，你没事吧？”李磊追上来，手里还拎着保温桶，“羊肉汤快凉了……”
“我没事。”段之星勉强挤出笑容，接过保温桶，“谢谢你，李磊。”
回到宿舍，她把保温桶放在桌上，却没有丝毫胃口。赵勇的话在耳边反复回响，沈皓辰那天暴怒的眼神、深夜里压抑的叹息、看着照片时的落寞，全都串在了一起。她终于明白，自己之前的“好心”，不过是在他的伤疤上撒盐。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接着是犹豫的敲门声。段之星以为是李磊，打开门却愣住了——沈皓辰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个药盒，神色复杂地看着她。
“赵勇他们……是不是对你说了什么？”他的声音有些沙哑，避开了她的目光。
段之星的心揪了一下，摇了摇头：“没有，我没听见。”
沈皓辰抬眼看向她，眼神里有探究，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沉默了几秒，把药盒递给她：“上次你崴脚的药快用完了，这个是新的，记得按时擦。”
段之星接过药盒，指尖碰到他的手，他像触电般缩了回去。空气里弥漫着尴尬的沉默，远处传来赵勇断断续续的歌声，更添了几分狼狈。
“沈队，”段之星鼓起勇气开口，“我知道林薇是英雄，也知道你很难过。但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揭你的伤疤，只是……”
“够了。”沈皓辰打断她，语气又冷了下来，“段之星，我们只是合作关系。我的过去，与你无关。”
他说完，转身就走，背影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孤单。段之星看着他的背影，紧紧攥着手里的药盒，眼眶慢慢红了。她知道，有些伤口不是靠道歉就能愈合的，尤其是那些藏在心底多年的痛。
夜里，荒原的风刮得窗户呜呜作响。段之星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她起身打开电脑，翻出自己在雪域高原做志愿者时拍的照片——照片里有雪山，有经幡，还有她和保护区工作人员一起救助小藏羚羊的画面。如果林薇还在，会不会也和她一样，拿着相机记录下那些温暖的瞬间？
这时，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是李磊发来的消息：“段老师，赵哥被沈队骂了，现在正蹲在操场角落反省呢。沈队好像也没真生气，就是自己一个人在办公室待了好久。”
段之星看着消息，心里五味杂陈。她关掉手机，重新躺下，心里暗暗打定主意——以后再也不提林薇，不提那张照片，只专注于纪录片，专注于和他们一起守护这片荒原。或许只有这样，才能让沈皓辰慢慢放下戒备，也让自己能离他近一点，再近一点。
而她不知道的是，沈皓辰此刻正坐在办公室里，手里拿着那张旧照片，指尖一遍遍划过照片上林薇的笑脸。赵勇的话像锤子一样砸在他心上，他不是怪赵勇，是怪自己——这么多年过去，他还是没能放下，甚至连提及都做不到。
桌上的台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墙上，像个无法挣脱的枷锁。他拿起对讲机，低声吩咐：“加强夜间巡逻，重点排查西坡方向，注意隐蔽。”
对讲机里传来应答声，他却没有放下，只是看着窗外的荒原，眼神渐渐变得锐利。他知道，偷猎团伙还在暗处窥伺，他没有时间沉浸在过去，更不能因为自己的情绪，让基地里的人陷入危险——包括那个总是不小心闯进他心里的段之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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