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还没亮透，外面就响起了刺耳的铜锣声，夹杂着管事那沙哑的吆喝：“上工了！上工的都滚起来！半柱香内广场集合，迟到者扣贡献点！”
林平之一夜都没怎么睡踏实，左臂骨头断茬处一跳一跳地疼，像是有根小锥子在里面不停扎。他挣扎着坐起身，额头上全是虚汗。赵虎倒是皮实，睡了一觉精神恢复了不少，就是肩膀的伤口结痂后动作还有些别扭。灵儿帮着哥哥把那身灰扑扑的杂役服穿上，小脸上满是担忧。
“林兄弟，你这胳膊……”赵虎看着林平之惨白的脸，欲言又止。清理矿渣那是实打实的力气活，林平之现在这状态，别说三十筐，三筐都够呛。
“走一步看一步。”林平之咬着牙，用右手和牙齿配合，勉强把那身散发着霉味的衣服套上，铁牌塞进怀里，“去了再说，总不能第一天就认栽。”
三人跟着稀稀拉拉的人流，来到昨天领牌子的那个小广场。广场上己经聚了百十来号人，个个无精打采，面黄肌瘦，等着被分配活计。那王管事站在个破木箱上，手里拿着本册子，眯着眼念名字和去处。
“赵虎，赵灵儿，西山废矿洞三号口，找李管事！”
“林平之……”王管事念到他的名字，顿了顿，眼皮抬了抬，扫过他吊着的胳膊，嘴角似乎撇了一下，“杂物处，废丹房，找墨老。”
这话一出，旁边站着的赵虎愣住了，连周围几个竖起耳朵听的杂役也投来诧异的目光。
废丹房？那是什么地方？听着好像比矿洞还冷门。
林平之也是心头一动。昨天这王管事明显是受了青竹会的指使，故意把他们往死里整，安排到最苦的矿洞，怎么今天突然给他换了地方？还是听起来像个闲职的“废丹房”？事出反常必有妖。
王管事合上册子，不耐烦地挥挥手：“都愣着干什么？赶紧滚去上工！完不成定额，有你们好果子吃！”
人群一哄而散。赵虎拉着灵儿，焦急地看向林平之：“林兄弟，这……”
“先去，看看情况。”林平之低声道，“你们在矿洞小心点，尤其是提防青竹会的人使绊子。”
“俺晓得！你自己也当心！”赵虎重重拍了拍林平之没受伤的右肩，带着一步三回头的灵儿，跟着去矿洞的大部队走了。
林平之站在原地，深吸了一口这清晨冰冷又带着污浊的空气，按照旁边一个老杂役含糊的指点，朝着与矿洞截然相反的方向，那片更破败、更靠近山脚的区域走去。
越走越偏僻，路上的杂役越来越少，房子也愈发破烂，最后几乎看不到人烟。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股古怪的味道，像是药味，又混合着一种东西烧糊了的焦臭味，还有点……说不出的腐败气息。
在一片看起来像是被废弃己久的院落前，他停下了脚步。院墙塌了半截，院门歪歪斜斜地挂着，几乎要掉下来。门楣上挂着一块黑漆漆的木牌，上面用快褪色的红字写着——“废丹房”。
就是这里了。
他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破门，走了进去。
院子里比他想象的还要大，但也更加狼藉。到处堆满了各种各样的垃圾，破碎的玉瓶、药渣、烧得变形的丹炉碎片、颜色诡异的泥土……堆积如山。几个穿着比他还要破烂、眼神空洞麻木的杂役，正有气无力地把一些黑乎乎、看不出原貌的东西往院子深处搬。
而在院子最里面，靠近一个冒着淡淡黑烟的巨大炉子旁边，坐着一个老头。
这老头头发乱得像鸟窝，胡子拉碴，脸上黑一道灰一道，几乎看不清本来面目。他身上那件原本可能是灰色的袍子，现在油光锃亮，沾满了各种可疑的污渍。他蜷缩在一张破藤椅里，耷拉着眼皮，手里拿着个豁了口的紫砂壶，有一口没一口地嘬着，对院子里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这就是墨老？
林平之走上前，隔着几步远站定，微微躬身：“墨老，新来的杂役弟子林平之，前来报到。”
老头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没听见。
林平之等了一会儿，又提高声音说了一遍。
这回，老头终于有了点反应。他慢悠悠地转过头，那双浑浊不堪的眼睛在林平之身上扫了扫，尤其是在他吊着的左臂上停留了一瞬，然后咧开嘴，露出一口黄黑相间的牙齿，声音沙哑得像是破风箱：“哦？王扒皮那小子送来的？还是个残废？”
他嗤笑一声，用紫砂壶指了指院子角落里一堆像小山一样的黑色药渣：“看见没？今天，把那堆‘废料’给我分拣了。能烧的，扔进那边的‘化尘炉’；有点药性没散尽的，挑出来放那边筐里；啥用没有的渣滓，堆到墙角。规矩嘛……简单，别偷懒，别打扰老子睡觉，别把老子这地方点着了就行。”
说完，他也不管林平之听没听懂，转回头，继续眯着眼嘬他的茶壶，不再理会。
林平之看着那堆散发着刺鼻气味的黑色药渣，又看了看那几个行尸走肉般忙碌的杂役，心里明白了。这废丹房，就是个处理炼丹失败产物和垃圾的地方，灵气稀薄，环境恶劣，在这里干活，别说修炼，能不被这怪味熏出病来就算不错了。王管事把他弄到这里，估计是觉得这里比矿洞更能磨死人，或者……另有用意？
他走到那堆药渣前，刺鼻的味道扑面而来，差点让他吐出来。他用右手拿起旁边一把锈迹斑斑的铁锹，尝试着铲了一下，那药渣粘稠板结，十分费力。只动了这么几下，左臂就传来钻心的疼，让他眼前发黑。
这活，以他现在的状态，根本干不了。
他停下来，喘着粗气，目光再次投向那个仿佛与世隔绝的墨老。这老头，看似邋遢麻木，但能掌管这废丹房，哪怕是个垃圾场，恐怕也没那么简单。而且，他刚才提到“有点药性没散尽”的要挑出来……
林平之心中一动。丹药，哪怕是废丹，对于他这种一无所有的底层杂役来说，会不会……也有价值？
他忍着不适，没有再盲目地去铲那堆药渣，而是蹲下身，用右手小心翼翼地在那粘稠的黑色废弃物里扒拉起来。他不懂丹药，但他嗅觉灵敏，能分辨出不同药渣散发出的细微气味差异。
扒拉了没多久，他的指尖触碰到一小块硬物。捡起来一看，是一颗约莫黄豆大小、通体灰黑、表面坑坑洼洼、毫无光泽的丸子，混在药渣里毫不起眼。但这颗小丸子散发出的气味，虽然极其微弱，却带着一丝不同于周围腐败气息的清凉感。
这就是……废丹？
他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墨老的方向。
不知何时，那藤椅里的老头，微微睁开了一条眼缝，浑浊的目光，正落在他手中那颗灰黑色的小丸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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