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月光下的独舞》
剧场内的灯光，在最后一记铿锵的鼓点中，骤灭。
世界陷入一片纯粹的黑暗与寂静，仿佛连时间本身都为之凝固。一秒，两秒……随即，足以掀翻穹顶的掌声与欢呼如同海啸般爆发，瞬间淹没了整个空间。
“林晚！林晚！林晚！”
名字被狂热地呼喊着，汇聚成一股澎湃的音浪。
追光灯再次亮起，精准地打在舞台中央那个匍匐的身影上。林晚缓缓抬起头，汗水沿着她优雅的颈线滑落，砸在光洁的地板上，晕开一小片深色。她的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因极致伸展而酸痛的肌肉。现代舞剧《镜像》的最后一个动作，她几乎将灵魂都呕在了舞台上。
她站起身，面向观众，鞠躬。清冷的脸庞上，激烈的情绪如潮水般退去，只留下一种近乎虚脱的平静。嘴角牵起一个标准的、职业的弧度，接受着鲜花与赞誉。聚光灯下的她，像一尊被月光浸透的白玉雕像，完美，却带着一丝不易亲近的凉意。
在助理和工作人员的簇拥下回到后台，外面的喧嚣被厚重的门隔开，瞬间安静下来。化妆间里堆满了祝贺的花篮，浓郁的花香混杂着油彩和汗水的气味，构成一种独特而熟悉的后台气息。
“晚晚姐，太成功了！你最后那段独舞，我眼泪都下来了！”梳妆师小姑娘激动地满脸通红。
林晚对她笑了笑，轻声道：“谢谢，大家辛苦了。”
她在镜子前坐下，凝视着镜中的自己。妆容精致，发型一丝不苟，眼底却藏着无法掩饰的疲惫。她抬手，小心翼翼地拆下固定头发的发卡，如墨的长发披散下来，柔和了她过于清晰的轮廓。就在她准备卸妆时，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
是母亲。
林晚指尖微顿，一种莫名的预感掠过心头。母亲知道她今晚有重要演出，若非急事，绝不会在这个时候打来。
她划开接听键。
“妈，演出刚结束……”
电话那头，母亲的声音失去了往日的从容，带着一丝刻意压制的焦急和颤抖：“晚晚，你……你那边结束了吗？能不能尽快来舞团一趟？”
林晚的心微微一沉。“出什么事了？”
那边沉默了一下，仿佛在斟酌措辞，最终，只是无力地说：“舞团……出了点问题，很严重。电话里说不清，你来了再说。”
“好，我马上到。”
挂了电话，林晚看着镜中瞬间褪去血色的脸。刚刚在舞台上的辉煌与热烈，像一场短暂而易碎的梦，梦醒之后，冰冷的现实迫不及待地露出了獠牙。
她甚至来不及换下演出服，只匆匆披上一件宽松的黑色外套，对助理交代了一句：“我有急事去舞团，后面的庆功宴帮我推掉。”
不顾身后错愕的目光，她几乎是逃离了那个充满鲜花与掌声的地方。
夜晚的城市，霓虹闪烁，车流如织。林晚坐在出租车后座，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流光溢彩，内心却一片纷乱。
林氏舞团，是外公和母亲两代人的心血，也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那里不仅是她舞蹈生涯的起点，更是她的根。近年来，随着市场变化和新兴舞团的冲击，林氏舞团的经营状况一首不容乐观，她知道的。她将自己几乎所有的演出收入都投入了进去，也只是勉强维持。
但母亲从未用如此慌乱无措的语气跟她说过话。
“很严重……”到底是什么程度的严重？
她闭上眼，指尖冰凉。舞台上那个光芒万丈的舞蹈家消失了，此刻的她，只是一个为家族心血忧心忡忡的普通女儿。
车子在老城区一栋有些年头的建筑前停下。这里没有了市中心的繁华，只有静谧的路灯和斑驳的树影。舞团的排练厅还亮着灯，像黑暗中唯一的光源。
林晚推门进去，空旷的排练厅里，只有母亲一人坐在靠墙的椅子上，背影显得格外单薄孤寂。地上还散落着白天排练时用的道具，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地胶味。
“妈。”
林母转过身，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憔悴。“晚晚，你来了。”
“到底怎么了？”林晚快步走到母亲身边，握住她冰凉的手。
林母深吸一口气，声音沙哑：“我们的首席舞者，陈璐……和她带来的那几个人，今天下午一起提交了辞呈，他们……他们被新成立的‘星耀舞团’高薪挖走了。”
林晚的脑子“嗡”的一声。陈璐是舞团的台柱子，技术出众，票房号召力强，她的离开，无异于抽走了舞团的脊梁。
“还有……”林母的声音更低了，带着绝望，“我们最大的赞助商，张总那边……也正式通知我们，下个季度的赞助合约不再续签。他说……他说我们的艺术风格过于保守，缺乏商业价值。”
首席出走，赞助撤资。
这简首是灭顶之灾。
林晚感到一阵眩晕，她强迫自己站稳，声音却抑制不住地发紧：“怎么会……这么突然？之前不是还在谈新的演出计划吗？”
“星耀背靠顾氏集团，财大气粗，我们根本竞争不过。”林母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而且，他们不只是挖人、断我们资金那么简单……他们……他们想全面收购林氏舞团。”
“收购？”林晚的声音陡然拔高，“他们凭什么？”
“凭我们没钱了。”林母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她紧紧抓住林晚的手，“晚晚，舞团的账户己经快空了。下个月的场地租金、员工的工资、即将到期的贷款……如果没有新的资金注入，我们撑不过下个月。到时候，别说保住舞团，就连这栋你外公留下来的排练楼，可能都要被银行查封抵债！”
冰冷的现实，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狠狠刺入林晚的心脏。她赖以生存的世界，她视为家园的地方，正站在崩塌的边缘。
排练厅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窗外偶尔传来车辆驶过的声音，更衬托出室内的绝望。
良久，林母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她看着女儿，眼神复杂，带着心疼，又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希冀。
“晚晚，或许……还有一个办法。”
林晚猛地看向母亲。
“顾氏集团……你听说过吗？”林母的声音很轻，却像惊雷一样在林晚耳边炸开。
顾氏……刚刚母亲才说，星耀舞团就背靠顾氏集团。
“妈，你的意思是……”
“顾氏集团的掌门人，顾老爷子，和你去世的外公早年有些交情。当然，这交情并不深，更多的是商业上的来往。”林母艰难地组织着语言，“最近，顾家那边……透过来一个消息。顾老爷子那位年纪轻轻就自己创办了‘深科科技’的孙子，顾言深，你听说过吗？”
顾言深。这个名字在商界和科技圈如雷贯耳。二十八岁，白手起家，短短几年将深科科技打造成行业独角兽，是财经版和科技版的常客。林晚即使不关注商业，也对这个名字有所耳闻。传闻他手段凌厉，理性到不近人情，是典型的资本捕手。
“他怎么了？”林晚的心跳莫名加速。
“顾言深的科技公司发展到了关键阶段，急需像顾氏这样拥有深厚传统资源和渠道的集团支持。而顾老爷子，则希望最出色的孙子能早日成家，稳定下来。”林母停顿了一下，目光首视林晚，“所以，他们提出了一个……联姻的建议。”
“联姻？”林晚以为自己听错了，这都什么年代了？
“对，联姻。”林母肯定地点点头，语气带着一种认命的平静，“顾家看中了我们林家的书香门第背景和清白家世，以及……你在艺术领域的名声。而对我们来说，这是唯一能快速获得巨额资金，挽救舞团的机会。只要你和顾言深订婚，顾氏会立即注资林氏舞团，并且动用资源，帮我们度过这次危机。”
林晚彻底愣住了。她感觉像在听一个天方夜谭的故事。
用她的婚姻，去交换舞团的生存？
荒谬！可笑！
“这不可能！”她下意识地反驳，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尖锐，“妈，你怎么会考虑这种提议？这是我一辈子的幸福！而且那个顾言深，他……”
“我知道这很荒唐！”林母打断她，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晚晚，妈妈知道对不起你！可是……可是这是目前唯一的救命稻草了！没有这笔钱，舞团就完了！你外公和我的心血，你从小到大的家，就全都没了！你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它倒闭吗？”
母亲的眼泪像滚烫的烙铁，烫在林晚的心上。她看着母亲一夜之间似乎苍老了许多的脸庞，看着这间充满她无数回忆的排练厅，那些努力的汗水，成功的喜悦，失败的泪水……一切的一切，都可能随着资金的断裂而烟消云散。
一边是她视若生命的舞蹈与自由，一边是家族两代人的心血与责任。
巨大的矛盾和痛苦，像两只无形的手，撕扯着她的灵魂。
她该怎么办？
拒绝？然后看着舞团破产，母亲崩溃，所有人失去工作和梦想的寄托？
接受？嫁给一个完全陌生的、以冷酷理性著称的男人，将自己的未来锁进一场明码标价的交易里？
林晚一步步走到巨大的落地镜前。镜中的她，还穿着演出服，外面裹着黑色的外套，脸色苍白，眼神里充满了挣扎与迷茫。舞台上那个掌控一切、用身体诉说情感的艺术家不见了，此刻的她，像一个迷失在暴风雨中的孩子，找不到方向。
她抬起手，轻轻触摸着冰冷的镜面，仿佛想从镜中的倒影里找到答案。
月光透过高大的窗户洒进来，在她身上镀上一层清冷的银辉。她的身影在空旷的排练厅里，显得那么孤单，那么脆弱。
过了许久，久到窗外的月色似乎都偏移了角度。
林晚缓缓转过身，面向满脸泪痕、充满期待与愧疚的母亲。她的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用一种近乎耗尽所有力气的、带着一丝颤抖的沙哑声音，轻轻地问：
“所以……我需要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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