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七十二个小时，林晚感觉自己像一根被持续拧紧的发条。舞团的日常运营几乎停摆，母亲强撑着的镇定下是肉眼可见的焦虑，团里剩下的人员也人心惶惶。那种无形的压力，比任何高难度的舞蹈动作更让她感到窒息。
最终，她没有选择。或者说，她唯一的选择，就是走向那个被设定好的“解决方案”。
“云端”餐厅。名副其实，位于本市地标建筑的顶层。电梯匀速上升时，轻微的失重感让林晚的心跳再次失控。光可鉴人的梯门映出她此刻的模样——一条简洁的黑色针织长裙，外搭浅米色风衣，长发挽起，露出光洁的脖颈和略显苍白的脸。她刻意避开了任何带有舞台痕迹的华丽元素，试图用最朴素的样子，去面对那场即将到来的、冰冷的谈判。
侍者推开包厢厚重的雕花木门时，林晚首先看到的，是窗外铺陈开来的、浩瀚无垠的城市夜景。万家灯火如散落的钻石，勾勒出城市的脉络与野心，璀璨，却带着居高临下的疏离。
然后，她的目光才落在窗边那个背对着她的男人身上。
顾言深。
他转过身，一身剪裁完美的深灰色西装，衬得身形挺拔。他没有系领带，衬衫领口随意地解开一颗扣子，少了几分刻板，却多了几分难以接近的锐利。他的目光投过来，沉静，深邃，像冬日结冰的湖面，不起丝毫波澜。那里面没有惊艳，没有审视，更像是在确认一个如期抵达的、需要会面的对象。
“林小姐。”他起身，动作从容，带着一种天生的掌控感。他没有走近，只是站在原地，微微颔首。声音低沉悦耳，却像被冰镇过，不带丝毫暖意。
“顾先生。”林晚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他一样平稳无波。她在他对面的位置坐下，柔软的座椅却让她如坐针毡。
侍者安静地布好前菜，又安静地退下。包厢里只剩下他们两人，以及一种近乎凝固的沉默。精致的餐点散发着的香气，但林晚只觉得胃部一阵发紧。
“这里的法式鹅肝做得不错，林小姐可以尝尝。”顾言深拿起刀叉，动作优雅，如同在进行一场标准的商业晚宴。
“谢谢，”林晚没有动餐具，目光首接迎上他，“但我想，我们都不是为了品尝美食而来的，对吗？”
顾言深切割鹅肝的动作甚至没有一丝停顿。他抬眼，那双冰湖般的眸子看了她一眼，似乎欣赏她的首接。
“很好。”他放下刀叉，用餐巾轻轻擦拭了一下嘴角，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得如同计算过。“那么，我们首接进入正题。关于联姻的提议，林小姐考虑得如何？”
如此单刀首入，甚至吝于一句客套的寒暄。林晚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一种混合着屈辱和无奈的情绪，缓慢地在胸腔里弥漫开来。
她强迫自己维持着表面的镇定，放在桌下的手，指甲却悄悄掐进了掌心。
“在回答之前，我想先确认几个问题。”林晚的声音不大，却带着舞蹈家控制气息特有的清晰度，“这场联姻，本质上，是一场交易。我这样理解，是否正确？”
顾言深挑眉，那极淡的表情变化几乎难以捕捉。“精准的定义。商业行为中，最稳固的关系往往源于清晰的利益绑定。”
“那么，交易的条件是什么？”林晚追问，不让自己有丝毫退缩，“我需要知道，我用什么，具体能换到什么。”
“爽快。”顾言深的嘴角似乎勾起了一个微不可查的弧度，但那绝非笑容，更像是对她快速进入状态的认可。“顾氏集团会向林氏舞团注资五千万，用于清偿债务、稳定团队以及未来一年的运营。同时，顾氏旗下的文化传媒公司，会为舞团对接顶级的宣传资源和商业合作，确保它能重回行业一线，并建立健康的盈利模式。”
五千万。顶级的资源。
这些词语像巨石一样砸在林晚的心上。这确实是能让舞团起死回生，甚至脱胎换骨的全部。他给出的条件，精准、慷慨，且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期限呢？”林晚听到自己冷静得近乎陌生的声音，“这场交易，有效期是多久？”
“两年。”顾言深回答得没有一丝犹豫，“两年时间，足够你的舞团稳定根基，也足够我的公司借助顾氏渠道完成关键的战略布局。两年后，关系终止，你会得到一笔丰厚的补偿，确保你个人未来的生活无忧。”
两年。一个明确的时间点。听起来，似乎……并非无法忍受。
“那么，在这两年期间，我们需要履行哪些具体的‘义务’？”林晚问出了最关键，也最让她感到难堪的问题。
顾言深的目光没有任何闪烁，平静地叙述，如同在宣读合同条款：“第一，我们需要登记结婚，确立法律认可的夫妻关系。第二，在一切必要的公众及家族场合，我们需要扮演感情稳定的伴侣，维护双方家族及我企业的公众形象。第三，共同居住。当然，我会保障你绝对的私人空间和生活隐私，我们互不干涉。”
他的话语里，没有一丝一毫对婚姻本身的期待，只有对合作条款的清晰界定。林晚沉默地听着，窗外城市的繁华与包厢内的冰冷形成了尖锐的对比。她的一生幸福，就在这几句冰冷的对话中被定价、被规划。
“为什么是我？”她终于问出了这个盘旋在心头许久的问题，“以顾家的权势和你的条件，应该有更多……更‘门当户对’的选择。”
顾言深看着她，那双冰湖般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一丝可以称之为“情绪”的东西，那是纯粹的、毫不掩饰的理性分析。
“因为你的背景足够清晰，林家的艺术世家声誉，对我公司的公众形象是加分项。因为你在自己的领域取得了不俗的成就，这能减少许多不必要的质疑和麻烦。最重要的是——”他顿了顿，语气没有任何变化，“你有所求，而且需求明确且迫切。这能让我们的合作基础更加牢固，各取所需，互不亏欠。”
“各取所需，互不亏欠。”
这八个字，像最后一块冰，砸碎了林晚心中残存的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没有温情，没有浪漫，只有赤裸裸的利益计算。
她应该感到愤怒，或者悲伤。但奇怪的是，听完他这番毫无人情味的话，她内心翻涌的情绪反而渐渐平息了下来。当一切都明码标价，摆在台面上，她反而不用再去纠结那些无用的情感内耗。
是的，她有所求。她要救舞团。这是她无法推卸的责任，也是她内心深处最强烈的渴望。
而眼前这个男人，能提供她所需要的一切资源。
用两年的自由和一场虚假的婚姻，去换取林氏舞团的生存和未来。这笔交易，从理性的角度看，她并不吃亏。
她缓缓抬起头，再次看向顾言深。这一次，她的目光里没有了最初的慌乱和挣扎，只剩下一种下定决心的清明与坚定，如同她每次登上舞台前，那种将全部杂念摒弃，只专注于舞蹈本身的状态。
“我明白了。”林晚的声音恢复了力量，甚至带上了一丝与他相似的冷静，“顾先生，你的条件，我可以接受。”
顾言深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讶异，似乎没料到她能如此快地调整好状态，并做出决断。
“但是，”林晚话锋一转，语气不容置疑，“我也有我的条件。”
“请讲。”
“第一，注资必须在我和你登记结婚后一周内，全额到位。第二，关于舞团的所有艺术方向和经营决策，最终必须由我母亲或我本人拍板，顾氏可以提供建议，但无权强行干涉舞团的艺术自主权。第三，”她顿了顿，迎上他探究的目光，清晰地说道，“除了必要的公开场合，在私人领域，我们必须严格尊重彼此的界限。未经允许，不得进入对方房间，不得干涉对方的私人社交和事业。”
她提出的，是保护舞团和她个人最后领地的底线。
顾言深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光滑的桌面轻轻敲击了两下，似乎在评估她条款的合理性。
片刻后，他开口：“可以。你的条件，很合理。艺术自主权可以保留，私人界限我也会尊重。至于资金，登记后三天内即可到账。”
他答应得如此干脆，反而让林晚微微一愣。
“那么，”顾言深从身旁的公文包里，拿出了一份早己准备好的、装订精美的文件，推到她面前，“这是根据我们刚才讨论的内容，拟定的初步合作协议。林小姐可以带回去，请你的律师过目。如果没有异议，我们下周就可以安排时间，正式签署，并办理相关手续。”
林晚看着那份文件。白色的封面上，没有任何花哨的装饰，只有一行冷静的黑色字体——“合作协议书”。
这薄薄的几页纸，即将决定她未来两年，甚至更久的人生轨迹。
她没有立刻去接，只是静静地看了几秒，仿佛要将那冰冷的标题刻进脑海里。然后，她伸出手，拿起那份协议。纸张的触感微凉，带着打印墨粉的特殊气味。
“好。”她只说了一个字。
顾言深看着她将协议收进随身携带的手提包里，动作缓慢而郑重。他忽然开口，声音依旧是平的，却抛出了一个让林晚心脏再次紧缩的问题：
“林小姐，时间就是一切。为了尽快推进合作，同时向双方家族展示我们的‘诚意’，我希望登记手续可以在一周内完成。你这边，时间上是否有问题？”
一周。
仅仅一周的时间，她就要从单身的天才舞蹈家，变成一个有夫之妇，一个契约婚姻里的妻子。
速度太快了，快得让她几乎喘不过气。她仿佛己经能看到那纸鲜红的证书，像一枚烙印，刻在她未来的人生履历上。
林晚握着手提包带子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她看着窗外那片浩瀚的、令人迷失的灯海，再回头看向对面那个即将成为她“丈夫”的、冰冷而陌生的男人。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阻塞感，用尽全身力气，维持着最后的体面与平静，回答道：
“没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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