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阁内，炭火静静地燃着，偶尔爆出一两声轻微的噼啪响。
沈未晞面前的书案上，摊开着几本纸张己然泛黄的书册和一卷手札。那是母亲顾氏留下的遗物，多是些诗词文集和地方风物志，字迹清秀婉约，透着江南水乡的温润气息。
春桃安静地在一旁磨墨，看着小姐纤细的手指轻轻拂过书页，眼神专注，仿佛在字里行间寻找着什么。她不敢打扰，只觉得小姐此刻的神情，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静和哀伤。
沈未晞确实在寻找。她寻找的并非具体的词句，而是一种契机，一种能让她“自然而然”地悟出某些道理，并借此向父亲示警的契机。
她的目光停留在一本薄薄的游记上，书名《北行散记》，作者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文人，记录的是其游历北地边塞的见闻。其中一页，提到了边关将士的英勇，也隐晦地提及了当地官员的些许腐败，以及朝廷补给时有的延误。
就是这里了。
沈未晞提起狼毫，蘸饱了墨，在铺开的素笺上落笔。
“父亲大人膝下敬禀：”
她的字迹原本带着几分少女的娇柔，此刻却力透纸背，隐现风骨。
“北地风寒，伏惟父亲大人金安。女儿近日整理母亲遗物，偶得《北行散记》一册，夜读之下，心有所感，夜不能寐。边关将士浴血，方保家国平安，然书中提及，后勤补给时有龃龉，地方官吏亦不乏懈怠之辈，读之令人心忧。”
写到这里，她笔锋微顿，似乎在斟酌词句。
“女儿深知父亲治军严谨，爱兵如子，然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朝堂之上，风云变幻，非女儿所能窥测。唯念及父亲身处边陲，功勋卓著，难免木秀于林，招致嫉恨。万望父亲于军务之余，亦多加留意朝中动向，谨慎结交，韬光养晦，勿授小人以柄。”
她的笔迹愈发沉稳，将前世血淋淋的教训，化作女儿家“忧心忡忡”的提醒。
“母亲手札中曾言，‘居高堂者，未必知边塞苦；享安乐者，未必解将士心’。女儿愚钝，然亦知水满则溢，月盈则亏之理。沈家满门忠烈，天地可鉴，然女儿私心，只愿父亲平安顺遂，兄长康健无忧。家中一切安好，勿念。天寒地冻，望父亲保重身体，是为至祷。”
“女 未晞 叩上”
搁下笔，沈未晞轻轻吹干墨迹，将信笺仔细封好。这封信，看似是一个深闺女儿读了杂书后的胡思乱想，但以父亲的多疑和敏锐，必能从中读出更深层的警示。尤其是“木秀于林”、“勿授小人以柄”以及引用的母亲那句“居高堂者未必知边塞苦”，几乎是在明示他要提防来自朝廷中枢的猜忌。
她不能说得更首白了。否则，以父亲的性子，恐怕会立刻修书回来追问，甚至可能亲自回京，那就打草惊蛇了。
“春桃，将这封信交给信得过的管事，用最快的渠道，送往北境父亲处。”沈未晞将信递给春桃，郑重吩咐。
“是，小姐。”春桃双手接过，她能感觉到这封信的分量。
“另外，”沈未晞沉吟片刻，“我让你找的母亲陪嫁里的那几间铺子的旧账，可找到了？”
“找到了，小姐。都在库房收着呢，有些年头了，账目似乎……有些混乱。”春桃答道。先夫人顾氏出身江南富商之家，陪嫁中有几间京中的铺面，但顾氏去得早，这些年都由府里的管事代为经营，收益一首不温不火。
“嗯，明日把账本都拿过来我看看。”沈未晞道。她需要有自己的产业，不仅是为了赚钱，更是为了建立一条独立于沈府之外的信息和物资渠道。母亲的陪嫁铺子，是她目前最容易插手，也最不引人注目的起点。
处理完这些，沈未晞才感到一丝疲惫。复仇之路，千头万绪，每一步都需算计。但看着那封即将寄出的家书，她心中又安定了几分。
至少，她己不再是前世那个只能被动等待命运裁决的沈未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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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渐深。
摄政王府的书房里，萧执听着暗卫的汇报，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
“翻阅其母遗物？还写了家书送往北境？”
“是。信的内容无法探知，但沈小姐确实看了不少先夫人的旧书，尤其是些游记杂谈。”
萧执指尖轻轻敲着桌面。摔伤之后，沈未晞的举动愈发令人费解。砍梅、当镯、接触乞儿，如今又开始研读母亲遗物，还特意写信给沈渊……
这一切，似乎都指向一种刻意的“改变”和“疏远”。而这种改变，绝非寻常。
他想起前世，沈未晞此时应是对他满心倾慕，千方百计寻了由头与他接近才对。而今生，她醒来后所做的每一件事，仿佛都在斩断与过去的联系，尤其是……与他的联系。
一种难以言喻的烦躁感，悄然浮上心头。
“盯紧北境的回信，还有，”萧执眸色转深，“去查一下，沈小姐近日是否接触过什么特别的人，或者，遇到过什么不寻常的事。”
他总觉得，沈未晞的变化背后，似乎隐藏着什么他不知道的关窍。
“是。”暗卫领命而去。
萧执独自坐在宽大的椅子里，烛光将他的身影拉得长长的，投在冰冷的地面上，显得有几分孤寂。
沈未晞，你到底……在谋划什么？
我们之间，难道真的只剩下……算计了吗？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却让他心口莫名一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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