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灵犀一番声泪俱下的陈情，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在凤鸾宫内激起了千层涟漪。
在场的妃嫔与王妃们，看向她的眼神，己经彻底变了。
若说一开始，她们还只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想瞧瞧这位备受争议的“准宁王妃”究竟是何许人也。那么现在，她们心中只剩下了同情、怜悯，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敬佩。
一个自小流落在外、归家后不受待见的真千金，在面对被母亲侵吞了的、本该属于自己的巨额嫁妆时，非但没有哭闹，反而为了“不与亡妹争利”、“不让母亲伤心”，甘愿“一贫如洗”地出嫁。
这是何等的心胸！何等的孝顺！
再联想到前几日寿宴上，这位虞小姐一针救下昭阳公主的神乎其技，还有那些关于永宁侯府二小姐虞婉儿心术不正、自食恶果的传闻……
两相对比，谁是谁非，谁善谁恶，己是一目了然。
皇后显然也未曾料到，自己精心设下的羞辱圈套，竟会变成虞灵犀树立“完美人设”的舞台。
她看着跪在地上，身形纤弱，神情却不卑不亢的虞灵犀，心中怒火翻涌，面上却不得不挤出更加慈爱的笑容。
“好孩子，快起来。”皇后亲自起身，将虞灵犀扶了起来，还拿出自己的手帕，为她拭去眼角那滴恰到好处的泪珠。
“你的这份孝心，本宫明白了，真是难为你了。”皇后拉着她的手，让她重新坐下，语气里充满了赞许和疼惜。
“本宫若是再坚持为你添妆，倒显得是本宫不通情理，非要揭你家的伤疤了。”
她轻轻一句话，便将自己从尴尬的境地里摘了出来。
但她岂会就此罢休？
一个回合的交锋失利，只会让她燃起更强的斗志。
既然从“嫁妆”上找不到突破口，那便从她引以为傲的“孝心”上下手。
皇后拍了拍虞灵犀的手，话锋一转，看似不经意地说道：“说起来，本宫倒是想起一件事。你母亲沈夫人，前几日听闻你妹妹的死讯，悲伤过度，竟在宁王府门前失了仪态，冲撞了宁王。此事传出去，对侯府和宁王府的声誉，都不太好啊。”
来了。
虞灵犀心中冷笑，面上却立刻露出愧疚和不安的神色。
“是……是臣女的不是。母亲她……她只是一时难以接受妹妹的离去，并非有意冲撞王爷。”
“本宫知道。”皇后温和地看着她，“所以，本宫才想为你出个主意。”
她环视了一周在场的妃嫔们，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所有人都听清。
“灵犀啊，你既有如此一份孝心，想必也不愿看着你母亲背负一个‘冲撞皇子、御前失仪’的名声吧？”
“你如今虽己是准王妃，但到底还未正式出阁。依本宫看，不如这样，从今日起，至你大婚之前，你就搬回永宁侯府去住吧。”
“一来，你正好可以回去，亲自在你母亲膝下尽孝，安抚她丧女之痛。二来，你二人母女情深，也能让外面那些非议之人看看，所谓的‘母女不和、冲撞王爷’，都不过是无稽之谈。”
“三来嘛，女儿家出嫁，总该是从娘家出门，才算合乎礼数。你总不能，从宁王府的一个别院，再嫁进宁王府的主院吧？传出去，岂不又是一桩笑谈？”
好一个伪善的绊子！
皇后这一番话，说得是冠冕堂皇，句句在理。
将一个恶毒的陷阱，包装成了“为你好”的慈爱安排。
在场的妃嫔们听了，也都纷纷点头称是。
“皇后娘娘所言极是，女儿家从娘家出嫁，是自古以来的规矩。”
“是啊，虞小姐回去伺候母亲，既尽了孝道，又破了流言，一举两得。”
魏王妃更是掩嘴笑道：“皇嫂真是用心良苦。虞小姐，你还不快快谢恩？”
这一招，实在太过阴狠。
虞灵犀刚刚才用“孝心”为自己博得了满堂喝彩，皇后立刻就用这“孝心”给她挖了一个大坑。
她若答应，就等于自投罗网。以沈兰君此刻对她的恨意，她只要一回到侯府，必然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沈兰君有的是法子，让她在大婚前“意外”死去，或“染上恶疾”，无法完婚。
可她若是不答应，那她方才那番感天动地的“孝心”表演，就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一个连回家侍奉悲痛的母亲都不肯的女儿，算什么孝顺？
在场的所有人，都会认为她虚伪、做作。
皇后就是要逼她，要么撕破自己的伪装，要么走进她设下的死局。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虞灵犀的身上。
她们都想看看，这个刚刚还表现得滴水不漏的少女，要如何解开这个死结。
只见虞灵犀听完皇后的话，非但没有惊慌，反而露出了一个更加感激涕零的表情。
她“噗通”一声，又跪了下去。
“皇后娘娘！您……您真是臣女的再生父母！您说的话，句句都说到了臣女的心坎里！”
她抬起头，泪眼婆娑，那副模样，看得人心都碎了。
“臣女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母亲！臣女做梦都想回到侯府，亲自为母亲端茶送水，侍奉汤药，以尽人子孝道！”
“可是……可是臣女，不能啊！”她话锋一转，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为难与痛苦。
“为何不能？”皇后追问道。
虞灵犀凄然一笑，从袖中取出一物，双手呈上。
那是一枚小巧的令牌，由纯金打造，上面雕刻着一个古朴的“壽”字。
这是太后的令牌！
“臣女斗胆，请皇后娘娘和各位娘娘过目。”
皇后身边的太监连忙上前，将令牌取来，呈给皇后。
看到令牌，皇后脸色微不可察地一变。
“这是……”
“回禀皇后娘娘，”虞灵犀的声音，陡然变得庄重肃穆起来，“前日寿宴，臣女侥幸，为太后娘娘稍解病痛。太后娘娘慈爱，不只赏了臣女这枚令牌，更亲口嘱咐臣女，从即日起，每日需去慈安宫，为娘娘施针调理一个时辰，首至大婚之日。”
“太后娘娘凤体安康，事关国本。臣女……臣女实在不敢，因一己之私情，耽误了为太"后娘娘侍疾的重任啊！”
“一边是生我养我的母亲，一边是恩重如山的太后。臣女……臣女实在是忠孝不能两全！”
她说完，便将头重重地磕在了地上，肩膀微微抽动，仿佛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和痛苦。
这一番话，搬出了太后这座大山，瞬间将皇后的军！
皇后让她回去尽孝，她说，她要为太后尽忠！
一个是侯夫人，一个是当朝太后。
孰轻孰重？
谁敢说，伺候侯夫人的孝道，比伺候太后的凤体更重要？
谁要是敢这么说，那就是大不敬！
皇后的脸，彻底僵住了。
她怎么也没想到，虞灵犀竟然还留着这么一手！
她竟然己经搭上了太后那条线！
自己精心设计的绊子，竟然被虞灵犀轻而易举地，用一个更强大的理由给踹开了。
现在，轮到自己进退两难了。
如果继续坚持让虞灵犀回侯府，那就等于是在说，虞灵犀不该管太后的死活，这顶帽子她戴不起。
可如果她就此罢休，那她刚刚才建立起来的“慈爱”形象，就成了一个笑话，摆明了就是在故意刁难！
凤鸾宫内的气氛，瞬间变得无比诡异。
所有妃嫔都低下了头，不敢再言语。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良久，皇后才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丝笑容。
“原来……原来是这样。是本宫……是本宫思虑不周了。”她的声音，干涩无比。
“既是太后的嘱托，那自然是国事为重。你的孝心，本宫和你母亲，都会明白的。”
“快起来吧，好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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